這階梯會連到哪裡？
時常感覺自己和過去擦身而過。
上班的日子一如往常，被早晨七點十五分的鬧鐘叫醒，關掉兩次鬧鐘後用意志力起床洗臉刷牙換衣服。七點半出門，騎YouBike十分鐘到捷運站。現在是陽光炎熱的夏季尾聲，過去幾個月總能看見路上的人依傍著陰影前行，三三兩兩一起沿著電線桿細長的影子，喬到身體能被完美遮蓋，避免在等兩分鐘的紅燈時灼傷了皮膚。
我看過無數上班族追公車、家長騎腳踏車載小孩上課，也撞見過腳踏車相撞的車禍對罵。追趕時間的同時，我逐漸能辨識出路上愈發熟悉的陌生人。
大概在過第二個紅綠燈後，會有一個汗涔涔的上班族也騎著YouBike迎面而來。上身著海藍色襯衫，胸前與腋下浸濕，汗水不斷擴張這片襯衫海。他臉上的表情總是疲憊，脖子上的公司識別證像是韁繩般拽著他前進。日復一日，他的身影在我的記憶中不斷疊加，我能猜出將在哪個路段看到他，如果太早看到的話，代表我可能也要遲到了。
快到捷運站，會經過一個國小旁的天橋階梯，綠得很吵雜的階梯送著一個又一個的小孩抵達校門，看著一個個小小的身影向上，恍惚中我看到過去的自己，在長不見盡頭的階梯上奔跑。
我想像自己從小到大與現在的早晨被串起，而我總是狼狽慌張。我想像過這階梯會連到哪裡，從階梯到學校，到手扶梯，到公司，持續延伸，像是輸送帶一樣運送我前進。早晨的自己總是昏昏沉沉，常來不及卻也死性不改。內建的自動導航系統姑且是迷迷糊糊地把自己送到了現在，我卻仍不知道該去到何方。這些在途中的自己也不斷在路上相遇，彷彿拼接成了一個巨大的莫比烏斯環，沒有盡頭，卻能給我正在前進的踏實感。
恍然中視野突然開闊
經過學校、麵包店，以及早餐店煎蛋的香氣，騎過最後一個紅綠燈，停好YouBike。幸運的話，會在七點四十五分左右抵達捷運站，而更幸運的話，會看見一個短髮精緻的女生下手扶梯。我總好奇她為何在這個時間能夠目光如炬，氣色紅潤，襯衫不見任何一滴汗漬與皺摺，有篤定的步伐，昂首闊步前進。
相對於她，我已潰不成軍，拿下防曬的鴨舌帽，頭頂卻不免被汗水征服。前一日洗的頭與做的護髮像白忙一場，手扶梯送著這困惑的肉身進捷運車廂。文湖線的路段被不同的大樓夾著，勉強能在大樓間的空隙中看見天空與樹。
有一次我坐過了站，恍然中視野突然開闊，我瞬間被召喚回到小時候，跟家人去六福村搭「火山歷險」設施的記憶。過程總要先等待漫長的黑暗與上升，才能抵達高點。待車廂緩緩駛出洞口，眼前一亮時便是極速下降，滑降到地面時濺起的水花會噴得全身都是，但當時的我毫不在意。那個興奮感仍然記憶猶新，而結束後我也總會要求再來一次。
沒有意外的話，能夠成功在八點前打卡。聽見打卡的逼聲使我安心，像在第一堂課打鐘前抵達座位。每一個聲響連起的我是一張倉皇疲憊的臉，思緒不清，腦袋混亂，沒有睡飽，尚在待機，卻必須開啟，迎接一個又一個的待辦事項、視線與評價。五點半的下班打卡往往讓我有刑滿出獄的短暫錯覺，下班再沿原路回家。我一騎走捷運站旁的YouBike，便會有人牽著車補進我騎走的空位。也許因為我常殷切期盼能回家躺下，回程的路上我不記得任何人的臉，只有偶爾拾起的夕陽餘暉，可以含在眼眶裡加溫一整天看螢幕看到痠澀的眼。
放學的小孩擦身而過，我好像也望見小時的自己。其實也沒有比現在不疲憊多少，小小的煩惱在我體內堆疊竄升，放學鐘聲一打也不見得能拋諸腦後。她時不時地在遠方呼喚著我。
放學鐘聲響起。
「老師再見，小朋友再見，大家明天見，再見。」
而我還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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