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散文】夏婉雲／尋找金門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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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5 第8003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 直接訂閱

人文薈萃 【當代散文】夏婉雲／尋找金門地圖 【慢慢讀，詩】隱匿／命運的敲門聲 【小品文】林水福／日本新三景之一：三保松原去來

人文薈萃

【當代散文】夏婉雲／尋找金門地圖 夏婉雲/聯合報 尋找金門地圖。（圖／想樂） 金門老家影像捲在我幼時繪製的地圖裡，偶然打開，一切像霧，被老舊事物遮掩；闔捲起地圖，老家又在心中起伏。 媽媽的老家影像比我更深沉，老人家八十歲了，執意要從台北來金門尋根。我們只好帶她來，首站停在金城西門，我們在浯島城隍廟旁停車，媽媽急急下車，自顧自走向光前路42巷內，我和爸爸趕忙扶她。 只聽她老人家說：「你們確實是這裡？老家怎變了？」眼光掃描這幾棟露磚餡瓦的斷垣殘壁，她驚心的撫著胸口。我說：「媽，確實是這裡。早說了，金門有太多房子長期無人住，就變這樣。」我看見爸爸、弟弟的表情明明知道是一座破破爛爛的樓房，但親眼所見家園傾圯，還是有點驚心動魄，我也咽喉似鯁一物，走時，再回眸看看這樓。它每一個斷裂的牆壁都在看著我，而窗口還在。 我故意輕鬆的說：「媽，我永遠記得，小時候，金門特殊的紅粿，只有金門的『紅龜粿』才是糯米粉拌入煮熟的地瓜塊，台灣人是不摻入地瓜塊的，有黃地瓜、有紅地瓜做成的糯米糰好看又好吃。弟弟愛吃糯米糰包上花生蒸，我則愛吃包上蘿蔔乾絲的；金門的壓粿模種類也比台灣多，壽桃形、套錢形、龜形、桃子形真好看。住這裡，好多廟會，謝謝神明保佑我們長大，拜天公廟、祈願的、廟裡還願的。」 弟弟也哄媽媽：「這房子好啊！住這裡，民間廟會、喜慶多，豐富了我的童年。光前路巷子非常多，適合孩子怎麼躲迷藏，父母也追不到，哈哈。」四月十二日城隍爺聖誕，廟會味兒、化妝過的孩子坐在上面遊街的蜈蚣陣，五十多年來一直跟著我們，吹到童年夢裡。 金城西門傾圯了，租車又開到了次站陳坑，陳坑已夷為平地，只有一家家的客廳水泥地還在，算到我家方方的水泥地，這時眾人不發一語，皆在滴血。回憶像強風，紛亂了思緒；大家憶起當年種種，像憑弔同一座古戰場，緬懷各自的區域。每個人都閉嘴不言。這裡倒影過我的年少，與父母共藏過四季不同的色澤、共藏過修屋、烙餅、灌香腸、屋倒淹水的年歲。眼中曾有近萬個故事，如水線滴滴零零地滴落；巡視一落落似曬書場般的水泥地，故事似書、但更像魚乾般攤著、白白地瞪著天空曬著；彼時只見水泥地，除了一方水泥地，也無可回憶，其餘塵歸塵、土歸土，似乎沒有人住過這裡，記憶會被水泥刮板耙平的嗎？我們在此住了七年。 最傷心的是我媽媽，她愣住了，回坐車上動彈不得，不言不語。回憶爬呀爬，螞蟻般輕輕搔著她，一年一年地往從前爬，擋也擋不住： 「回金門、回金門老家！」她在台北弟弟家天天碎碎念，倒映在她眼裡的一定是四、五十年代金門的種種。她天天吵呀吵，現在終於回來，卻徹徹底底撲了個空，只有空氣在迴旋。我和爸爸帶著她在金城西門尋找、在陳坑尋找，我循著媽媽的眼神，也在尋索自己童年、少年；像小草「注視」夕陽般，看著一切回憶閃現的光芒一步步消失。 當天晚上入住民宿。飯後我媽媽仍不語，我故意問：「媽！當時我年紀小，金城西門是個怎麼樣的房子？」 爸爸等了三秒，代媽媽回答：「本來是軍營，我花了十塊大洋頂下來。大雜院房子用六根石柱撐著，分給熊家、侯家、溫家和我家四家住，共住十二人，你們太小了；只有公用的廁所、廚房，大家得輪流作飯。熊伯伯是我大陸同學的弟弟，我在部隊，一周回來一次，有了熊家照顧，我就放心了。」 我記得侯媽媽很兇，她們家來了客，在走道上貪涼快，擺茶杯聊天，三歲的我要上廁所從客人杯上跨過去。侯媽媽生氣的罵我，到了晚上，媽才想起到廚房煮飯，侯太太一直斜眼瞪她，媽媽只好在她家窗前大聲訓我。後來，侯太太也為要查緝偷她家餅乾的小娃，而作勢拿菜刀要剖孩子們肚子，五個孩子是我最先招供。 在民宿聊著聊著，媽媽開口講了一個我不知的故事。 溫先生家廚房汽油爐突然燒起來了，房子全是木造榻榻米，他抓起爐子就往後面水泥地一丟，火還在燃燒，甚至燃燒得更旺，溫先生拿起一床棉被，想要滅火，溫太太搶下、捨不得那床棉被；溫先生情急下穿著厚厚棉大衣，用身體坐上去撲火，火是滅了，身上著了火，立即沖水還是灼傷非常嚴重，在沒有電話、沒有一一九的年代，溫先生居然能忍著劇痛，由鄰居抬著送至一百公尺外的花崗石醫院，到了醫院重度灼傷，三天後過世。 我躺在被窩裡，悲哀得想要掉淚，想不出那窮困的年代，會為了一床棉被而失去先生？這才想起溫家女兒跟我同學，幾乎沒聽到她開口，異常安靜。長大後，她被列入失蹤人口，再沒跟任何人聯絡，他哥哥晚來也很怪異，現在追蹤起來才知他們眼見爸爸出事。 夜深了，臨睡前我爸爸又補了一個我從不知的悲傷故事。 吳先生是醫官，有一個精神病病號極會惹事，軍方請吳醫官陪行要飛到台北醫治，「老母雞」運輸機飛到一半栽到海上，機上人全罹難，那時候我才兩歲。至此吳家命運突變，大姊代母職，扛起全家重擔，她高中畢業就到金門廣播電台做播音員，以後又轉到台北中廣電台，成為知名的播音員。全家靠她支撐，後來她從台視播音員退休，到香港作正音老師，現已八十多歲。遙想當年她一口京片子，人聰明又漂亮，我不知她家從小就沒了爸爸。只記得十六歲時，在村子我看到一姊姊氣質高雅、婀娜多姿地走來，事後同學才告知這就是吳家姊姊。我父母皆不愛道人長短之人，中年的我乍聽此事，真是輾轉難眠。 媽媽尋訪金門徹底失望後回到台北，先是抱怨連連，這不對那不對；她傷心時空迥異，媽媽老了，八十歲回金門還願，才知道回不去當年的金門了。回台北家中，她幾乎碎碎念念了二年，似為過往誦經，「超渡」前塵往事。我每次去看她，弟弟都說碎念似「念經」，要吞下她嬌生慣養的苦楚，排除時代裡的「毒」。 老家影像捲在我童年到少女時期裡，我知道媽媽繪製的金門地圖跟我的不同。媽媽回了一趟金門後，模糊的一切走近又走遠了，不曉得地圖上還留下多少影像，但地圖上一定有聲音、有色香味，會在媽媽的心中迴盪。 TOP 【慢慢讀，詩】隱匿／命運的敲門聲 隱匿/聯合報 每隔一段時間 當我再次誤以為 現世安穩的時候 命運就會前來敲擊 我那扇脆弱的門板 以其震耳欲聾的 三短一長最強音 「在你的心臟和胸骨之間 出現了不該存在的東西 一般人在青春期過後 就會慢慢萎縮、消失 可是，你沒有……」 啊難怪 我總是如此幼稚、任性 獨自走在文明社會的邊緣 原來體內始終存在著這樣一處 青春的遺跡 中二病的實體 「那麼，我可以保留它嗎？」 彷彿接受了命運的委託 醫生將回答調高至最強音 企圖一棒將我打醒 或者將過去的我擊斃 「未免後患，強烈建議必須切除！」 於是當我走出診間時 已做好和青春告別的準備 只是仍無法想像 術後我將變得成熟穩重 像個符合實際年齡的成人嗎？ 儘管我已從同樣的診間 走出過許多次 並且察覺 到目前為止 我所做的一切 曾罹患的病 寫下的字 都早已發生過 在我大哭著落地之前 在我的父母尚未相遇之前 在火熱爆炸的寒冷的另一邊 而就在此刻 另一邊的我也抬起了頭 望向那早已無法隱匿的所在 甚至說不清自己的心底 是否藏有怨恨 畢竟，我又能離開多久呢？ 當我從全身麻醉的 幾行字中間醒來 回到衰朽的身體之內 我的心依然還 跳動著嗎？ 那時我將會明白此刻 仍不明白的什麼嗎？ 比如所有的樂音 都是和諧的 所有的字都在 該在的位置上 而所有的心跳 都是一致的 一致的 我的心跳 你的心跳 祂的心跳 原來即是 我們的心跳 TOP 【小品文】林水福／日本新三景之一：三保松原去來 林水福/聯合報 羽衣之松。（圖／林水福） 三保依然不變，別有洞天般安詳、平靜。我過著翻譯累了就泛舟，泛舟累了就釣魚，釣魚夠了就到清水或江尻散步，這樣的生活。江尻，這小鎮相當熱鬧，在這裡生活上需要的東西大致上都買得到，也有咖啡很香的咖啡廳。而走在街道上的行人，完全是都會人的打扮。 夜晚，渡船從熱鬧的江尻或清水回到安靜寂寞的三保時的情景，又有著難於言喻的一番情趣。有月亮的晚上，闇黑的天空有時看得到富士山的身影，鯔魚的幼魚在水面上砰砰躍起而過的樣子，感覺煞是有趣，讓人不免童心大發，真想放開嗓子高歌一曲。我逃離東京的繁雜，來到這安靜的地方的幸福感，讓我眼淚幾乎掉下來。 上邊這一段文章引自廣津和郎（註：1891-1968，小說家、評論家、翻譯家。有描述虛無人生的《神經病時代》等著作）的〈三保松原的回憶〉。 三保松原是1916年日本國民票選的新三景（註：另二景為北海道大沼公園、大分縣耶馬溪）之一，位在靜岡縣三保半島東側，長約七公里，種有三萬株松樹。 11月28日隨有行旅旅行團來到三保松原，步行橫向一穿過松原，出發前在日本平飯店才揮手告別的富士山，又出現在左前方促狹似地說，嗨！我又看到你們了。 山頂白雪皚皚，有如戴著一頂皇冠形白帽。空氣清爽而冷冽，頭腦似乎更加清醒。自富士山下，往右迤邐，極目眺望，一望無際的海上波光粼粼，大小不一的幾艘船隻浮在水面上，遠遠望去彷彿靜止不動，雖是大自然自然形成，卻像是丹青高手的傑作，內心不由得發出讚嘆聲：好美的一幅海上風景畫！ 海的前方就是川端康成常造訪或暫住，稱為第二故鄉的伊豆半島，有「現代文學聖地」之稱。 三保松原自平安朝（8-12世紀）就是風景名勝地。 這裡流傳著膾炙人口的「羽衣傳說」（註：尚有內容大同小異的幾種傳說。這些傳說似乎與有「物語之祖」的《竹取物語》所關連，與「霓裳羽衣曲」亦不無關係）： 從前從前，三保這裡有一個名叫伯良的漁夫。有一天他發現松枝上掛著一件漂亮的衣服，正準備帶回去時，天女出現了說道： 「那是天人的羽衣！請還給我吧！」 伯良說：「既然是天人的羽衣，我更不能還了。」 天女說：「沒有那件羽衣，我就回不了天上。」 再三懇求伯良還給她。 伯良終於不忍，於是以為他跳天上的舞為條件，就把羽衣還給天女。 天女大喜，穿上羽衣，在三保春天的景色中，邊跳舞，沿著富士山升天而去。 三保松原一角，有因天女傳說而聞名的羽衣之松，每年十月在松樹前舉行三保羽衣的能劇。傳說，為三保松原添增幾分傳奇與浪漫；能劇，既保存傳統又有「推波助瀾」的作用。 現在我們看到的「羽衣之松」，是第三代（註：第一代於1707年寶永大噴火時沉入海底。第二代是樹齡約650年的黑松，枯死，僅留下約3公尺的樹幹。2010年以黑松附近的另一棵松樹作為第三代），樹齡約三百年。相傳從海上飛來的神，以羽衣之松為目標降落，通過「神之道」到御穗神社。 「神之道」是從三保松原的入口，一直延續到海岸的這條道路，長約五百公尺，道路兩邊並列著樹齡二三百年的松樹。 沿路可見諸如與謝野晶子的歌碑： 今朝細雨如羽衣 沾濕三保松原櫻 還有小堀遠洲（註：江戶初期的大名茶人。生涯舉行超過四百次茶會，招待的大名、公家、旗本、町人各階層的人士超過二千人。亦擅長作書畫、和歌，將王朝文化的理念與茶道結合，創立幽玄、有心的茶道。遠洲亦擅長造園，有桂離宮、仙洞御所、二條城、名古屋城等的建築造園。大德寺孤蓬庵、南禪寺金地院是他的代表作）的歌碑： 清見潟（註：位於靜岡縣，與三保松原常被寫入和歌）於東路上 霧間浮現三保松 吉田兼好（註：日本南北朝歌人法師，代表作《徒然草》）的歌碑： 清見潟浪平天晴 近關處三保松原 此外，尚有高山樗牛的文學碑等，亦可見三保松原深受文人騷客喜歡之一斑。 這次黃家三姊妹帶著高齡九十五歲的母親同遊，在海灘上，她們背對富士山，迎向燦爛的陽光，好溫馨的畫面，我忍不住要求讓我拍一張，作為紀念。我相信這次三保松原之遊會是一生難忘的回憶，同時王媽媽的勇健情況也給了我很大的精神鼓勵。 TOP

訊息公告

•牛肉和乳製品 含提高免疫抗癌成分 2019年曾有研究指出，每天喝優酪乳有助降低腸癌風險，最近的一項研究則發現，不只乳製品有幫助防癌的作用，連牛肉也含有助增加抗癌免疫作用的成分。研究人員表示，未來這個成分可望做為癌症患者的營養補充劑，能幫助患者對抗癌症。 •綠領人才成趨勢！永訊智庫李振北 分析0經驗入行關鍵 隨著淨零目標、碳關稅規範步步進逼，企業著手為永續轉型備戰，使得與之相關的「綠領人才」需求大增，大學剛畢業的職場新鮮人該如何在綠領職場搶得先機？薪資多高？必備哪些專業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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