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色選得好,第一印象就討人喜歡
製陶者最知道,釉彩完全是門中門、天外天,在陶藝裡另一個層次的磨練。
當你完成了拉壞、修壞進入素燒成完整的器型,接下來愈接近成品也至為關鍵的,就是釉色了。
學陶半年,我還在初學者喜歡嘗試各種不同釉色的階段,上釉時除了器皿的內裡、外層考慮的是不同釉色之外,還喜歡嘗試混搭、重疊浸兩次釉,好奇各種排列組合出來的效果。因此每當製成的土器出窯,我便滿懷期待地等著燒製出來的成果,每次都像是等待彩券開獎般殷切興奮。
「所以妳上釉的時候不會知道燒出來是什麼顏色或結果嗎?」朋友看著好像要赴一場「blind date」般緊張又雀躍的我,總會忍不住疑惑地問。
多數人看到我的作品時第一時間會被釉色所吸引,不止一次聽見大家對於「顏色」的驚豔,稱讚說「好喜歡妳的配色」、「選色很好」之類的;接下來可能才會討論器型、把手等物件結構或使用細節,所以釉色可以說是「器物的衣服」,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瞬間吸引人的視覺的,往往是顏色,釉色選得好,第一印象就討人喜歡,可見「上釉」這個步驟於製陶有多麼重要了!
然而,釉彩的組成是礦物與化學元素,經過精密計算後的各種成分。調配出的釉料所呈現的,主要是礦粉與金屬的色澤,並不是直觀得像水彩、油畫顏料一樣,看到的顏色就等於畫出來的顏色。如果有機會造訪製陶的工作室,看見排列整齊一桶桶的「釉料」,揭開一看就會發現桶子裡是一層清水下面沉澱著粉末泥漿,顏色灰灰、濁濁的,或者是磚紅乳白,光看裡面的「原料」,根本就難以想像燒製出來的顏色——那是因為我們的眼睛看不見「化學反應」,若沒有具備足夠的礦物、金屬和化學知識,根本無從想像最後經過燒製、交融之後的各種質地變化和顏色。
在窯裡發生的一切如同黑洞裡的祕密
因此,製陶者朗朗上口的不是「紅橙黃綠藍靛紫」,而是「鉻錳鐵鈷鎳錫銅」——在各種美得眩目、溫潤如詩的釉色背後,其實是精密計算經過復沓實驗調配後的化學公式,當進修「釉彩學」課程,周期元素表重新回到我的視線裡,一度讓「純文組腦」的我驚嚇得想奪門而出。
為了便於標誌,釉藥桶外會有「試片」懸掛,有點像是「色票」,讓製陶者便於在施釉的過程中對照該桶配方燒結後的顏色,以想像作品「外衣」的質地和色澤。不過,由於上釉的方法有很多種,當兩桶經過精密計算配方好的單色釉料,在同一個器皿上重疊施釉,就又會產生出新的排列組合,熔合出截然不同的釉色和流動狀態;正是因為過程中的「化學反應」,不同熔點、膨脹係數、稠度的各種礦物在相互作用之後,經過高溫淬煉交融在一起,隨著加熱時間、升溫曲線、置窯位置的不同,即便是同樣配方的釉料,每一批進窯燒製出的顏色、效果、質地,仍存有各種變異的可能。
在窯裡發生的一切如同黑洞裡的祕密,每個出窯的作品都像是經歷了自己的時空旅程歸來的勇士,在它們身上保留了「此刻即永恆」的狀態與印記——這也是手工製陶最令我心醉的地方,每個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經驗,在製陶者所能掌握的技藝之外,陶土的製程最後一關是火、是礦物、是土,是宇宙所有的因緣聚合,因此成就了作品最後的樣貌。
所以才說,每次開窯就像是驚喜箱。
土製壞體的毛孔裡吸附著礦粉,在火的儀式之下熔為一體;每件器皿都是浴火淬煉洗禮後的成熟靈魂,保有自己完整的模樣同時接納了礦物附著其上的流動與痕跡。當它們一個個熱呼呼地出窯,在室溫下慢慢冷靜,傾耳細聽會聽見「叮」、「啵」此起彼落的呼吸聲,在美麗釉料包覆之下的壞體彷彿重新整合了自己,安靜而昂然地展示著生命獨一無二的姿態——那是化學式裡的詩意,傾盡人事與順應天命的聚合,遂結晶出無可計算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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