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學校研究室有個小陽台，位處高樓層，所以看出去視野遼闊，還恰巧避開大片公寓加蓋的鐵皮屋頂。這裡是我透氣放空的好處所，可惜我不抽菸，否則把門關上，絕對是癮君子在人與人連結密集的城市或職場中，難得的快活空間。不過，這兩周我鮮少能打開落地窗，跨到小陽台了。原因是某個周末結束後的上工日，我不解為何有隻鴿子一直在陽台上鬼鬼祟祟地搖頭晃腦□□直到打開落地窗一瞧，才發現牆角邊居然有兩顆蛋！兩天沒進學校，研究室外居然多了一個鳥窩？或許是福地自有福鳥居，之後的每一天，只要一進研究室，我就會先到窗台的「月子中心」巡視，這件「鳥事」也成為生活的樂趣之一。
當然大部分時間，都只是看到鴿子媽媽盡心盡力、坐在蛋上動也不動。但為了確保自己的老師工作與鴿媽的孵蛋任務不會相衝突，先「測試」一下彼此界線與容忍度是需要的。
實驗結果是「眼見為憑」。只要不讓鴿媽看見我進入警示範圍，打開窗，任憑我們在裡頭說話、聊天、聽音樂□□就連鐵罐物品掉落發出的巨大聲響，她也毫不在意。我想，這也是野鴿的生存之道吧！
後來幾天觀察到窗台上總會出現另外一隻鴿子。相較鴿媽媽體色雜白、臉上有許多疙瘩，這隻「帥鴿」明顯身體油亮素淨。他總會趁著鴿媽不在時，飛來停在欄杆上探視，幾次我以為他來意不善，還特別起身站在窗後和他對望，示意這裡的母子是有人罩的喔，你可不要輕舉妄動！
某天一早進門，見鴿媽仍舊安心孵蛋，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一個鐘頭過後，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降落窗台。咦？這不是鴿媽媽嗎？那孵蛋的是誰？是帥鴿！一場精采的交接典禮就在我面前展開，帥鴿起身飛離，鴿媽媽坐下接棒，一起一降順利流暢。原來帥鴿就是孩子的爸！原來鴿子也是一夫一妻制！原來鴿子也要輪流一內一外！
為了這個驚喜的發現，我開始閱讀和了解鴿子的生態，甚至延伸到對鳥類的基本知識。如果照書上所說的，約莫再一周半，就可以順利看到小鴿破蛋而出了。哇，這是我前所未見的畫面，而且居然就在我的小陽台上即將上演。
過完一個母親節假期，一進門，我再度興高采烈地慢慢拉開窗簾的一角，看看鴿媽媽是否平安？但，什麼都不見了。只留下用稻草樹枝和一些人類垃圾鋪蓋成的鳥巢。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如果順利孵化，應該至少會有蛋殼？如果小鳥順利誕生了，也不會只有兩天就跟著爸媽飛走了呀？莫非發生什麼意外？以一個同樣身為爸爸的人類同理心，我不願意去猜想真正的原因，那會讓我立刻去聯想鴿爸鴿媽的心情。
鳥去巢空，有點淡淡（蛋蛋）的失落感。是啊，生活中，總有許多鳥事，未必讓你稱心如意。
後來沒有原因的，我一直沒有把陽台的空巢清除。總覺得，那是別人的家，或有著一段故事的地方，不論故事中的角色後來何去何從。
但，就在剛剛，故事裡的鴿媽媽回來了，她回到空巢，在熟悉的地方坐下，沒幾秒又起身離開，最後停在陽台的邊緣回頭顧盼。是悲傷，天地萬物都有的情感。
媽的，我居然被一隻鴿子惹哭了。
好，我決定化悲憤為力量，也許我可以開始擺些小盆栽、種些植物，讓小陽台更有隱密空間，讓鴿媽接下來能擁有一個更安全的育兒空間，繼續來我的小陽台作客。
●黑糖，本名黃嘉俊，紀錄片導演，台灣藝術大學客座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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