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進行式】方秋停／自己包水餃

2020年4月23日星期四

【生活進行式】方秋停／自己包水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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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24 第4681期

精彩內容

◎心情札記

【生活進行式】方秋停／自己包水餃
【話題徵文：放不下的玩具】林蔚昀／男孩與熊
【青春名人堂】黃美秀／一隻狗的啟示：熊排遺偵測犬
陳金鳳／黑板樹上的晚安曲

心情札記

【生活進行式】方秋停／自己包水餃

方秋停/聯合報

菜肉與麵皮，生活被堅實包覆著

有些看似簡單的事卻不容易完成，對我而言，包水餃便是其中一項。

水餃常見於日常飲食，關於餃子的起源傳說頗多，或說是為紀念盤古開天闢地；也有人說是女媧造人時用線繫耳，寒凍時人們趕忙緊咬有「線」（餡）的餃子，以防耳朵被凍傷。我比較喜歡的說法是傳言早先大官出巡，地方民眾必須進奉，某三兄弟清貧無可獻之物，便將平日營生的麵粉與菜肉合製成元寶狀麵食，未料這討喜食物後來大受歡迎，一直流傳至今。

不記得第一次吃餃子是何時，而那熱煙淋漓，一咬下Q彈麵皮伴以鮮美的餡料與湯汁便入嘴內，讓人唇齒不由得興奮。大姊當年出嫁得早，對娘家弟妹一直心懷愧疚，逮著機會便煮好食物招呼我們去吃喝，餃子便是她的拿手絕活。

那時候一袋麵粉加上慧心巧手便可變出一大盤食物。大姊擅長拿捏水麵比例，隨意搓著揉著，一糰帶筋麵皮便就成形。我們笨拙的小手常跟在桌上把玩，怪狀麵糰一塊塊歪躺粉堆，再被嚴肅認真地壓扁、合聚起來。大姊常趁空檔趕忙將菜切細與絞肉拌和一起，再撒進鹽糖、香油及她的獨門祕方。只見她兩手不停□皮、調和餡料，並教我們如何填滿、捏緊麵皮讓它尊嚴地挺站起來。大鍋燒水，麵皮於熱煙中滾沸出菜肉顏色，生活被堅實包覆著。幾顆沉甸甸的餃子便足安撫轆轆飢腸，我匱乏的成長期因此受到許多滋養。

大姊打理三餐之餘也做家庭代工──燈泡、電纜線或簡易開關，廚房客廳不得清閒。一回我也幫著製作紙袋，先將整疊報紙切齊，抓好間隔塗上漿糊，再使勁將之黏合起來。忙了半晌，一大落成品才能換取一袋麵粉，生活好是艱難。

水煙氤氳，暖熱心願終於實現

小麥持續吸飽陽光，麵粉和水揉和一起，呈現各種不同的質地。大姊後來移居美國，往昔粉皮菜肉混合的場景便不復見。我負笈北上後長年外食，仍偏愛那豐滿燙熱的麵食。南北小吃店、各種麵食館，水餃之名仍被張貼牆上或列於菜單。煮熟麵皮氤氳著熱氣，內餡飄香，每回見那熟悉身影，便張大嘴甘冒被燙傷的危險一口咬下──味蕾通連記憶，餃子皮、餡千變萬化，大小、厚薄以及軟硬口感，而我最想念的仍是大姊包的餃子。

不預期後來我亦遠飛美國，偌大的德州縱橫著公路，油井散布郊外，夕陽、霧露一桶桶被裝填。Commerce小鎮夏日陽光熾烈，冬天則乾冷得教皮膚龜裂，學生宿舍外群聚著烏鴉，寂冷的空氣讓人不禁思念起家鄉味，便跑遍 Dallas附近的中國店，買來韭菜、絞肉等食材。何其幸運竟然買著水餃皮，省去□皮的最大挑戰。那天，趕忙將韭菜洗淨細切後與絞肉拌合，再調撥出記憶指南針──酒、胡椒和砂糖……持勺手心不停轉繞，待諸事具備，我正襟危坐，便航向久違的返鄉路。

鐵盤抹粉，沾粉手指初始笨拙然後熟練，拉破幾次，毀壞幾顆，求將餡料多裝進一些。眼看飽滿的餃子陸續成型，心底不由得激動。大鍋滾水，餃子撲通進水，算好時間打撈盛盤，沾點醬料咬進嘴，鄉情與腸胃當下獲得了安慰。大功完成了，可惜學生宿舍的冷凍櫃太小，包好的餃子無法藏放，只能任由它濕爛，當下立誓──日後一定要搬到有大冰箱的住處。

返台後餃子到處都有，忙碌生活裡排不進包水餃情節。距離上回包餃子多久了呢？十年、二十年也許更久，許多心願盡遺失於匆匆歲月中。

手指與麵粉全然生疏──小圓麵皮攤放左手心，右手持筷夾取菜肉，不記得如何載裝較多餡料，左拉一下右扯一點，包不進去便扣掉一些，再將麵皮邊緣藉餡汁黏貼一起……韭菜滲入鼻息，彷彿又回到大姊掌廚的屋簷底下。

水滾沸，一顆顆餃子於鍋裡浮現──青綠色澤，帶點療傷止飢的暖熱，水煙蒸騰中，彷彿見著光陰與角色的移轉──空閒與蹉跎，人生該珍惜、把握的，或許便是這看似細微但卻重要的事。

【話題徵文：放不下的玩具】林蔚昀／男孩與熊

林蔚昀/聯合報

小兒子有一隻熊，每天睡覺的時候都要抱著，他用鼻子磨蹭熊的鼻子，又對它親來親去。對他來說，熊是愛的象徵，我卻懷疑那是塵□的來源。

可能因為我小時候沒有什麼安全毛毯或安撫娃娃，所以我很難理解小兒子。小兒子從小就喜歡有個東西捏在手上，小時候，他抓著娃娃爬窗戶，大一點，用娃娃車推娃娃，最後，終於找到了最愛的熊，疼愛它有如自己的小孩。

不過，小兒子的愛不是只有溫暖，他也會摔熊打熊，還會把熊鼻頭上的線扯出來，熊的頭也被他轉得快斷了（這隻熊很老了呀）……老公說，小兒子在發洩他的情緒，我們對他大吼大叫，哥哥罵他打他，他這樣至少不用一個人憋著。

雖然知道老公說得有理，但還是會不安（到底是有多少情緒）。直到有天晚上，我發現小兒子用「哼哼媽媽」稱呼熊（「哼哼」是他稱呼熊的方式）。原來，這不是熊寶寶，而是熊媽媽。他親熊又摔熊，就像一下跑來抱我，一下又從我身上踩過去。

不知為何突然放心了。畢竟媽媽，就是比較辛苦嘛。

【青春名人堂】黃美秀／一隻狗的啟示：熊排遺偵測犬

黃美秀/聯合報

偵測犬除了檢疫偵測犬和搜救犬之外，國外自1990年代晚期，有鑑於分子生物學技術的發展，研究者開始利用狗的敏銳嗅覺，訓練成專門尋找一些稀有動物排遺的「排遺偵測犬」。牠們的優勢包括具有主動搜尋的能力、搜尋範圍廣泛、調查時間成本短、不需要氣味劑當誘餌和對野生動物干擾低，不僅可以搜尋特定物種的排遺，也可以當作鑑定個體的工具。另其花費的金錢和時間也不會隨著樣本數量的增加而提升，大大地減少了研究者的負擔。

為此，我們於2008年訓練德國短毛波音達犬成為「台灣黑熊排遺偵測犬」的研究搭檔，這可是亞洲的唯一。波音達是一種友善、聰明、體力充沛和熱愛玩樂的大型犬。其中一隻取名為「Colby」（寇比），後來因計畫需求，轉換成石虎排遺偵測犬，並陪伴研究生彩玉於苗栗野外石虎樣區調查，完成碩士論文。

而我在這樣的訓練過程中，因此有機會深入認識狗、探索陪伴動物與生命相關議題。例如，三月齡大時，一胎六隻的波音達小狗們好一陣子全都生病拉肚子，偶或發燒且爆瘦。為了避免傳染給犬舍其他犬隻，我們暫時搬回研究室，每個研究生和助理都幫忙認養一隻，協助帶回照養。所以，白天研究室塞滿了小狗。那陣子經常跑動物醫院，紐西蘭籍訓練師很不忍心並暗示考慮安樂死，但我沒有同意，因為小狗會吃會玩而活動力也不差。三個月後，小狗康復，我們開趴慶祝，並再搬回犬舍展開偵測犬訓練。

寇比隨石虎計畫結束而退役。由於我家裡已經有兩隻狗了，加上經常跑野外不在家，我幫牠精挑細選找了個好人家－－有養狗經驗還有一個可自在奔跑的大院子，希望對方好好疼愛牠，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退役生活。然而，故事卻非這般收場。

四年之後，南安小熊野放後的五月天，我輾轉得知寇比被前助理送至動物醫院，且將被安樂死。我隨即趕到醫院，看到骨瘦如柴的牠氣息奄奄幾乎已無意識，還全身褥瘡，連睜眼看我的力氣都沒有。我禁不住飆淚，萬分不捨。獸醫師說各項血檢值還算不太差，但不知確切病因，只被交代動物將以安寧處理。我無法接受牠莫名其妙「被處死」，於徵求同意後將牠帶離，並回到自己任教的屏東科技大學的動物醫院做進一步詳細檢查，包括脊椎手術和幹細胞移植，甚至後來專程到台北做核磁共振成像掃描。

住院七十日後，寇比終於出院，雖無法站立走路，但至少命留下來了，前肢也可爬行且不用再包尿布了，食慾奇好無比。對此，我十分感恩。不過，前飼主完全沒有要牠回家的意思，而我早也決定再怎樣都要陪牠走最後一程。

回家後，我們展開各種可能有效的療程訓練，包括每個星期一至兩次的針灸。夏天的中午，我們利用大蓄水桶來下水游泳復健；冬天天冷，改採練球接球走路做復健。晚上，朋友會來家裡幫忙推拿按摩，總之，能試的都試了。期間，前領犬員彩玉還專程從馬來西亞趕回來探視寇比。所以，最後回家的這一年裡，在平實緩慢的節奏中，我看著一個頑強的生命從垂死到腳步踉蹌追著球跑，好生讚嘆而敬佩。

我想，誰可以決定生命何時應該結束？沒有不是的毛小孩，只有不是的飼主。動物生病時，飼主絕對沒有理由袖手旁觀，那是一輩子的責任，因為是家人。牠們一直在教我們如何成為更好的人類，不是嗎？

陳金鳳／黑板樹上的晚安曲

陳金鳳/聯合報

幾天低溫過後，天氣回暖了，鳥雀似乎也感受到這股暖意，都來公園大展歌喉，熱絡的歌聲讓我想到外出回家必經的那座橋。

橋頭邊、公車站牌後的四棵高大黑板樹，每天從傍晚到太陽下山之間，必定可以看到從四面八方陸續飛回的各種鳥群，數量之多，蔚為奇觀。

搖下車窗，牠們或招呼或聊天的嘰嘰喳喳充斥耳門，聲量驚人，「甚囂」已不足形容牠們的「相見歡」；這是牠們每天回家後的生活節奏，我則笑稱這是告別一天的「晚安曲」。

那天心血來潮，專程去橋頭拍各路群鳥回家的奇景，卻看不見半隻鳥影，直覺有異。

繞到樹下，一部鋸樹的工程車正要駛離，抬頭一瞧，四棵黑板樹被鋸掉了大半，家不見了，莫怪沒有半隻鳥影，一股落寞油然而生。

暗想著，難得在這熱鬧街道、車水馬龍的橋頭邊，有個大自然的天籟可以療癒一天的辛苦，如今鳥散曲終，這些鳥兒要去哪過夜呢？是各自尋找落腳處，還是集體行動一起搬家呢？失落之餘，暗自期待有一天牠們會再回來黑板樹上，續唱晚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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