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緯／時間的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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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02 第5444期

精彩內容   ◎心情札記 李世緯／時間的尺 傑西／米妮禪 施少閎／糖糖

心情札記   李世緯／時間的尺 李世緯/聯合報 時間的尺。圖／Ning Lu 應該不會有人認為一支三十公分長的米達尺，只能量三十公分左右長度的東西吧？搭配適當的刻度，一支普通的米達尺也可以輕鬆地測量幾公釐到一兩公尺之間的長度。但是，這樣的尺很難（幾乎不可能）測量這個範圍之外的長度，比如一根頭髮的直徑，或兩棟建築物之間的距離。因此，工廠不論在設計兩公尺長的捲尺，或最大距離可達一百公尺的紅外線測距儀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個這種尺最佳的測量範圍，過大或過小都不是它能勝任的，相信也沒有一種尺可以涵蓋全部的尺寸。 時間的尺度與刻度 測量工具不只表現在其測量的範圍，也表現在它的精細程度上。一個能夠標示到秒的錶，應該是比只能顯示到分鐘的錶要強一點。但是關於刻度，追根究柢還是要考量實際用途，比方說，跟朋友約定5：30或6：00見面很平常，若硬要約5：47就滿不尋常的；不過，如果是拿來搭火車則合情合理。一般人慶祝生日準確度到某月某日就夠了，可萬一要拿來對八字，則會需要某年某日某時。所以，刻度與精細得視需求而定。 化石不只是一種標本，也是一種度量，它不只有上述的範圍、有準度，也如同米達尺或捲尺一般，可以人為選擇測量範圍。古生物學者用「三葉蟲」來測量三億到五億年前這段區間，用「菊石」測量數千萬到兩三億年前這段區間；而在精細度方面，透過超微化石（顯微鏡底下的化石層次）、利用鑑定這些古老生物在地層中曾經存活過的年代，古生物學者可以把一個長達七千九百萬年的白堊紀再細分成十二個長短不一的時期，而不同的時期（刻度）又可以分出更多細緻的子時期……只要選對了化石物種，腕足動物、植物孢子、有孔蟲化石，都可以對某一個特定的時期（對照的是二疊紀、白堊紀、新生代）進行非常精準的量測。古生物學把這些曾經的生命體，變成了一種測量時間的刻度：不同生命長度的化石，搖身一變成為量尺上或粗或細的刻度－－蟑螂在一億年間沒怎麼改變，但是考古遺址中發現的豬（人類飼養的豬）在一萬年間卻劇烈變化。 如果說不同的尺都有它最適合測量的時間規模，就好比：天文適合量測十億年甚至百億年規模，化石適合百萬年至數億年規模，研究人類遺址的考古學適合幾萬年規模，文字適合千年尺度，照片適合最近一百年，電腦檔案只能用在最近三十年，手錶就用在測量剛剛過去與將來的幾個小時……儘管規模不同，天文與化石之間、化石與考古之間、考古與文字之間，卻處處充滿了高度一致並且互相印證的有趣事例。 可以銜接化石的甲骨文記載 在台灣的化石研究裡，我們發現了距離今天幾萬年前的大象犀牛老虎等，這看起來與現況差異很大。雖然說台灣海峽露出，陸生動物走路過來這樣的說法合情合理，可是一個如此巨大的歷史事件，有沒有可能從另一把尺得到印證呢？ 現在讓我們從別的時間尺度著手。 商代甲骨文中的兕（音同「似」，一種獨角獸）指的應該是犀牛，而兕在商朝時期（華北區域）還是一種分布廣泛的動物，人們利用陷阱、射箭、追逐、縱火等方式獵捕牠們，甚至有一口氣捕獲數十隻以上的紀錄（兕的皮是很好的鎧甲，用途廣受歡迎）。兕在商朝的雕刻中還相當擬真，但到了漢代之後，由於在中原區域愈來愈少見，以至於用在祭典中的法器也漸漸走樣，脫離真正的犀牛模樣。 更詳細且有趣的記載是關於老虎。在商朝，老虎是聖物，商王武丁（距今三千兩百年前）一次大規模狩獵紀錄：鹿四十、狼一百六十四、麋一百五十九，虎一隻，比兕還少，推測與其兇猛有關。在商朝中期刻於青銅上面的金文裡，「戲」字明顯是指用戈去挑戰一隻站在台子上面的老虎，因為在那個時代看人虎大戰應該是最有趣，也是最高貴的一種遊戲，這一點從羅馬競技場也可以得到證實（羅馬競技場也是上演人虎鬥的場所）。不過，比戈虎更猛的是「虢」（音同「國」，西周時期的國名），虢這個字甚至是用兩隻手去捉老虎、徒手搏虎的意思。 以化石為尺，我們知道整個東亞區域（包含台灣）犀牛與老虎在一兩萬年之間從有到無，但是同一個滅絕事件換個載體，我們從甲骨文的記載中看到了三千年前至今的劇烈遞減。武松打虎的故事也說了那個時候的山中還偶有大蟲，到今天就只能去動物園看了。 傑西／米妮禪 文／傑西/聯合報 米妮是我「交手」過的髮型設計師中，最不苟言笑的一位。 不同於市場上其他設計師，譁眾取寵或碎嘴嘮叨，她總是沉穩冷靜地剪完一顆頭，有時候甚至不用聊到任何一句話，哪怕是「今天想要剪怎樣」這種公式套句，都因為是老顧客而不必贅述。雖然喚作米妮，她卻沒有稚氣活潑的人設，取而代之的，是專注所萌發的自信，甚至有種禪意。 第一次給米妮剪髮，在沒有繁複的溝通下，她就能懂我的需求，遂一試成主顧。後來再去找她剪髮，她眼神流露出被肯定的驚喜，卻又不張狂，依舊冷靜地為我剪髮，裝熟與客套一律簡省。 我很喜歡這種模式，寧願靜默也不要勉強聊天。專注於事情本身是一種禪意，純粹體悟生活的巧妙，工作也能參禪。道別時，她總說：「有問題再和我說。」而非「下次見」。 跟著她流轉幾間髮廊，偶爾會觀察她的人際應對，想這麼一個一板一眼的人，如何在造型界的花花世界打轉？預約時間到來前，她總是一邊坐在櫃台聽同事們閒聊，一邊等我；待我到來，旋即進入工作狀態，毫不延宕。不像其他設計師會央求助理幫忙，從倒水到最後的吹整，都由她一手包辦。她也會靜靜地聆聽同事的需求，幫不上忙就緘默，幫得上忙就帥氣地說：「我車上有，你自己拿。」不搶戲亦不造作。 疫情的那一年，她成立了個人工作室，沒有任何廣宣，我還是看到她大頭照換成名片才問起的。小小的工作室一應俱全，但如同她的為人，一點也不高調，隱身在巷弄裡，甚至沒有招牌。我隨口問起她何以放棄之前那家店的客源，這樣不會很辛苦嗎？她回答我，之前只是借那家店的空間，接的全是自己的預約，成立工作室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現在終於達成了，還能做她一直嚮往的美甲。我看著店門口那盆前公司送來的慶賀花，懂得何以工作室就開在隔壁街區卻沒有嫌隙。 那是專屬她的米妮禪，是以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疫情肆虐時，我去找她剪髮，隨口聊起生意是否受影響，她說：「有，幾乎都退光了。」沒有表情，也沒有一絲怨懟與愁苦；我滿腦子想著怎麼安慰，只能客套地說：「下個月會好一些吧。」 沒想到，她還是那樣悠悠一句：「會嗎？」惜字如金，但感覺得出來口罩下有一抹淺笑。 施少閎／糖糖 文／施少閎/聯合報 女兒和她的媽媽養了三隻倉鼠，至今快兩年。其中一隻叫糖糖，年紀很大，體型日漸萎縮，毛變得稀疏，行動也愈來愈遲緩，讓人不免擔心牠來日無多。 那天晚上，我拉下工作室鐵門準備休息，走近倉鼠籠一看，赫然發現糖糖死了，一動也不動地仰躺著，腹肚有一兩處發黑。雖然料得到這是遲早的事，依然感到錯愕，畢竟早上才抓牠出來玩了一下，下午也好好的啊。我拉開鐵門，摸黑到花圃選定一個盆栽，挖了些土，將糖糖安葬在那裡。 今天早上，我靠近糖糖的籠子，裡頭的洗澡沙、遊戲滾輪、小城堡、小洞穴、大理石涼床、水……一切原封不動，甚至昨天我給牠添加的食物也還在碟子裡，只是籠子的主人已經「鼠」去樓空了。 望著牠的「遺物」發呆，不禁感嘆肉身的短暫；如果女兒和她的媽媽願意，那個籠子及籠內的擺設是可以再為別隻倉鼠服務的。思及此，忽然覺得，糖糖之於籠子，並不是主人，而是暫住的過客。當我這樣想的時候，虛無感頓生。 稍後，腦海裡倏地浮現一句話：「生命的意義不在其長度，而在其精采程度。」這說法令人稍感安慰。糖糖的生命雖然短暫，但牠是籠子的靈魂，有糖糖的籠子才顯出生氣，沒有糖糖的籠子只是個空殼罷了。 生命的長短也不好說。我曾聽聞有些小動物只能活一天，上午死亡是夭折，下午去世便算是高壽－－這樣兩相對照，糖糖可是活了兩年呢。然而，如果與日月山川相比，生命的長短則微不足道。 事物總有一體兩面，有始必有終，有生必有死。我期勉自己打起精神，不要為一隻小倉鼠的離去而過度哀傷，以平常心面對生命的脆弱與無常。要緊的是好好珍惜人生，把握當下；盡情享受，努力活得精采，等到大限來臨時，能夠坦然面對，心無罣礙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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