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滿車黃瓜,我直覺得每一根帶刺的黃瓜都有它自己的「分辨度」。那一天,穿過城市大街道,我去一家小超市買菜,路上看到一輛我外觀熟悉的手扶拖拉機,車主拉了一車黃瓜,躲避著城管的驅趕。
車主人是個老者,最後他慌裡慌張把車停到小街道拐彎處。
這是一輛鄉村菜車,車輪上帶著泥漿,來到城市有點「靦腆」,菜車對待行人的態度像是怕人看見,又怕人看不見。
我路過停下來,決定買他的黃瓜。老者從車角扯下一個塑膠袋子遞給我,讓我隨意去挑。隨手拿出來一個黃瓜,「哢嚓」一聲掰開,讓我「先嘗嘗」。
他接著說:「這些黃瓜都是早上趁露水摘下來的,起個大早,開車才來城裡。誰知遇到這事,還要來回折騰。」
我吃了一口黃瓜,那一瞬間,舌頭尖上忽然有一種「麻」的感覺。是久違多年的一種「舊味」,只有在姥姥家菜園裡才有。是舊味重逢。
我舌頭上的味蕾來自鄉村,我能分辨出來鄉村「菜蔬的風格」。此刻我沒有「舌尖上的中國」,只有「舌尖上的留香寨」,只有童年在留香寨獨有的那一種「黃瓜麻」。
在鄉村,不知多少人吃多少畝黃瓜才讓我總結出來一種「黃瓜麻」。
這種口味上的「黃瓜麻」感覺,近似黃瓜走了一路,攜帶著那一種洗不清的鄉下口音。讓我聽出來啦。
看到這一輛小拖拉機車輪上黏滿熟悉的泥漿,我想到在留香寨裡的某一個夏天,我姥姥在那一座低矮的廚房裡,要調一道中午最簡單的黃瓜菜。
這個季節黃瓜剛下來,大人捨不得吃,在村裡黃瓜不是為了生吃的,多用於調菜。
一桶井水裡泡著新鮮的黃瓜。我趁姥姥不防,伸手從水桶裡偷出一根黃瓜,上面滴著井水,我急急下嘴,第一口,舌頭上就是那種麻的感覺。
在北中原,許多種菜蔬瓜果都帶著像是自己獨有的口音,它們在鄉村,在城市,在人間,小心翼翼地跟著菜主人盲目行走,走著走著,在鬧市裡,它們丟失了自己的口音。
一根黃瓜,已像是「瓜是,而人非」了。
譬如這一城市裡拔地而起的一幢幢高樓,都是屬於過去一片片瓜田轉變過來的。那些多年前四處盡情蔓延的瓜蔓,從一樓開始,蔓延到多少年後的三十層高樓之上,消失在雲端。
來到城市的黃瓜早已不再帶有那種「黃瓜麻」了,屬於黃瓜的鄉村身分證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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