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細讀他的散文,端詳著他用過的書櫃
人人都有一個故鄉,富饒的故鄉滋養我們;貧瘠的故鄉督促我們。許多時候,故鄉和遠方都能滋養督促我們。
閱讀汪曾祺先生的《寄意故鄉》,勾起我對他故鄉「高郵」的興致。書中,汪先生描繪兒時生活讀書的家鄉,字字句句充滿人間暖意與趣味,令人不勝心羨。
高郵是一個位在長江北岸的城市,距上海296公里,蘇州223公里。夏天,我先到上海蘇州,再從蘇州搭汽車約兩個半小時到高郵。下車後,坐計程車到飯店,司機先生是個二十多歲年輕人,問我是不是來探親。我說來觀光。他帶著充滿疑惑口吻問:「來高郵觀光?想看什麼?」我說來看汪曾祺的故鄉,他頓時高興地說:「我很少載到觀光客,更少有人提起汪曾祺。他的〈泡茶館〉、〈受戒〉,在學校時我也讀過。建議您去他的故居和紀念館,都在老城區。」
翌日,我先至文遊台,之後過馬路沿東大街走到汪曾祺紀念館、汪曾祺故居,這兩處都毋需門票。館內一樓陳設作家手稿、圖片與語音介紹,十分詳盡。上二樓,我佇足書房展廳前,一如細讀他的散文,端詳著他用過的書櫃、桌椅、沙發、檯燈、筆硯,這些看似平凡的物件,在黯沉光影中隱隱透著歲月的波濤與沉靜。
回到一樓,買了作家兩本書,《人間小暖》與《人間獨行》。出來後走一小段路,左轉就是如今規畫為汪先生故居的門口。不過,我卻赫然發現故居門外右側擺個大垃圾箱,箱旁是公廁,人來人往。果真是煙火人間!
地圖上,東大街向西行,可抵河堤與京杭大運河。老城區狹窄街道的兩側,平房櫛比鱗次地擠挨著。生活老街阡陌縱橫,商鋪林立,像祺盆菜館、茶館、旅館、餐廳、蔬果店、小超市、藥鋪、豆腐店、裁縫服裝店、油坊……門面窄小,陽光淺淺照進門內一方小小水泥地。此時八月日頭雖偏西,炎威仍在,從早到午我已在外行走超過兩萬步,遂決定搭公車。
沿著河道繞行一圈,向觀音菩薩拜求平安
坐上車,乘客只一婦人與我,婦人下車後,司機先生問我到哪裡?我說大運河上的鎮國寺。他說這是今日最後一趟車,鎮國寺偏遠,回程我恐不易打到車,建議先逛較近的南門大街,鎮國寺可明日去。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著白襯衫,微突的光亮高額頭,圓臉下巴窄,戴細格子貝雷帽,有禮地笑著,講話不疾不徐,給人一種信任感。我說,好。
我晃完南門古街,正慢悠悠走回大馬路,一輛公車在我身邊停下。甫上車,我就驚訝發現還是剛才那位司機,他笑盈盈地問:「逛完了?」我點點頭。他似乎與乘客都相熟,每一站,不管是否有人上下車,他都一定靠站停一停,再開。
第三天清早,我又搭上同個司機的公車,他一徑帶著淺淺笑容。車到南門大街,站牌無人,他卻停車,彷彿等人。終於,有個婦人兩手各提一個大塑膠袋,顫巍巍上車。我伸手幫她拿一個,發現袋子裡裝滿高麗菜紅蘿蔔。婦人與我都在鎮國寺下車,下車後,她蹲在路旁。此時,一隻小狗從路旁雜樹叢搖著尾巴鑽出來,她拿出一袋肉飯給牠吃。
她對我說:「現在城市的孩子看小狗可愛,買回家養,養一陣子,不想要了,就丟到這裡來。」我幫提袋子,陪她走一段,袋子很重,路上我們停了幾次。她繼續說:「我也是要到鎮國寺,這兩袋蔬菜是要去餵被棄養在寺內的兔子。」我心想,這麼多菜,到底有多少隻兔子啊?我問,妳每天早晨都來嗎?她說,是。
我們走到鎮國寺天王殿,一個男人從寺裡文物店裡出來,接過我手中的袋子,說:「謝謝,這位婦人很善心,每天都來餵兔子。」
我沿著河道繞行鎮國寺一圈,向觀音菩薩拜求一家平安順利,靠著白色欄杆,觀看大運河上船隻南來北往,河邊蘆葦草叢白鷺低翔,真是一個令人心中祥和的早晨。
回程,我竟又搭上同一位司機先生開的5路公車,這已是我兩天來的第四次。疲累的我從車窗望出去,右邊是京杭大運河,左邊是廣漫高郵湖,灰濛水上一艘舢舨船,漸行漸近。船上一張圓臉向我笑問:「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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