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很久,發覺愚笨的有趣
我在做木工的時候,經常感覺到自己的愚笨。
今天又有一次這樣的時分:桌腳的木框、平行桌板的木頭與垂直桌板的木頭,要各在兩端削去四十五度角再接合起來。師傅示範怎麼用畫四十五度角的尺在木頭上畫線,以便裁切時瞄準。她示範完,指著兩塊標好線的木頭問我:「這兩條斜線的方向性,妳懂嗎?」我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因為經過數天的陪伴,她現在可以明白了,許多對她來說幾乎不用思考的做法,在我腦袋裡會引發一片空白的暫停。
畫線是其一。把3D的物體變形、組裝,也是。前幾天我們在做一種叫作十字拼接的結構,要把兩塊木頭各挖出一個凹洞,讓凹洞互相咬合,加強結構的穩定性。光是要去理解凹洞的深度該怎麼計算,我的腦袋就卡住很久。然後,要在木頭上標出凹洞的位置,畫出精準的線條,更是讓我四肢跟著打結。
我從小就知道我有這方面的愚笨,但是已經很久、很久不用去觸碰這樣的自己。今天,在師傅問了我「這兩條斜線的方向性,妳懂嗎」這個問題後,我自己一個人一邊練習畫線,一邊笑了很久。我覺得自己的愚笨很有趣。我的愚笨,相較於以木工為業的師傅的聰敏,顯得滑稽,有種某些規則在我的愚笨裡完全行不通的感覺,而這種狀態使我發笑,我解釋不出為什麼。
又接著想到,在我人生中大部分的時期裡,我不喜歡被視作是愚笨的。事實上,我一直在挑選我擅長的事情來做。今天我忽然很納悶,假如愚笨是有趣的,那何以在我受教育與就業的經驗中,愚笨從來不曾被鼓勵、被稱讚呢?
有了無能,才能享受他人的有能
愚笨,如果不是一種美德,又何嘗不可能是自己身體裡具有自癒力的某種資源?
因為愚笨的存在,我得以認識他人擁有而我沒有的聰穎。暫時放下幹練,享受什麼都不懂的迷糊與無能。有了無能,才能享受他人的有能。愚笨像是某種潤滑劑,或調油漆的時候溫和的小麥色,能讓原本銳利、絕對的狀態,被攪和得有機會發展一種新的可能。愚笨能讓我重新當回孩子。愚笨讓我覺得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可愛。
但這一切都有個前提:愚笨不會在這個場域/領域/專業當中,被握有權力的那一方,嘲笑,怒罵,排斥。不會被急著要求移除。而是可以懷抱著愚笨,慢慢學,慢慢摸索,最好一路上都仍保有這樣的愚笨。因為在這樣的愚笨中,持續去做出來的東西、發展出來的想法,一定都很有特色。
我就這樣一邊做木工,一邊慢慢跟自己的愚笨相處,直到心裡浮現了很深的悲傷。身為體制內的學生時,我一直在表現好的地方被稱讚,表現不好的地方被無視。好與不好,用分數與排名來定義。分數與排名在極稚齡時期,就成為我度量自己的一把很精準而且最優先的尺。它根深蒂固到,我後來真的花了好多好多的力氣,才慢慢在心裡種下新的感知方式。
如果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有人好好陪伴著我的愚笨,我想我現在會是一個更加溫柔、善良、能夠付出,而且願意相信一些傻瓜才會相信的事的人。
但是,上天也待我不薄。祂在我四十歲以前,讓我遇見了不只一個,溫柔、善良、能夠付出,而且願意相信一些傻瓜才會相信的事的人。而且呢,我想從現在開始吧,慢慢地讓我的愚笨能多出來一點,放心愚笨,安於愚笨。
哈囉,我的愚笨,妳好呀。
真開心可以遇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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