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ube上的馬拉松直播
這幾年的春節，我迷上YouTube「馬拉松直播」風潮。馬拉松直播已行之有年，在年節間，電視台或動畫代理商佛心來著，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持續放送特定影集、動畫，直到一輪放映結束，又再重新輪迴。
心血來潮點開《進擊的巨人》或《後宮甄嬛傳》，觀眾人數隨片段精采程度起伏，來到高潮段落，留言刷新速度如河道暴漲，深夜時段，留下來的人則如親密戰友，有時不知不覺看到天亮了，便在留言區互相詢問：「早餐要吃什麼？」
媽媽酷愛《甄嬛傳》，卻不解這股馬拉松風潮，要我解釋給她聽。我打開馬拉松直播，指著螢幕一一說明內梗：皇帝是胖橘，安小鳥是安陵容，果子狸是果郡王，5B2C是甄嬛對皇帝說的那句「無比噁心」，竹息寶貝……我不知道為什麼叫竹息寶貝。
媽媽興味盎然，拿起手機苦思許久，最後留了一句她自己想到的諧音梗，喜孜孜地看著留言出現在螢幕上。
吃完年夜飯後，我們一起窩在沙發上看了半小時。
那半小時，我心想，這就是我想像中的，幸運的人看馬拉松的方式。
幸運的人是怎麼看馬拉松的？在我看過的那些限時動態裡，通常是這樣的：吃年夜飯，和家人一起把節目畫面投影到電視上，一起或專注或隨意地看著，馬拉松作為一種可替換的背景，填充年節娛樂的空白時間。
後來夜深了，家人都去睡了，剩下我回到房間，坐在床上，繼續用手機看馬拉松。從這時開始，我便將之定義為「不幸的人看馬拉松的方式」。
眼睛乾澀疼痛，但我不想移開視線。
媽媽會說我沉迷了。其實這些劇情我早就看過一遍又一遍，有什麼好沉迷呢？
我只是不想闔上眼睛。
現實是二十四小時直播的沙漠
我總覺得馬拉松這個名字別有深意。馬拉松運動，考驗的是耐力與意志力，用意識去推進肉體的極限。但無限輪迴的網路直播，這場意識的馬拉松，究竟要把人推進到哪裡去呢？
電影《納米比亞沙漠直播中》，女主角的消遣是看納米比亞沙漠的二十四小時直播。畫面中的沙漠極其無聊、安靜，偶有野生動物出現，令人不解女主角究竟為何沉迷。直到其中一幕，她和男友起了爭執，下一幕卻是她在跑步機上悠哉練跑，手機裡播放著她和男友扭打的直播。
原來現實也是二十四小時直播的沙漠。
前幾年的冬天，阿公身體狀況惡化送醫，後來去了照護中心，因為生活無法自理，有幾個月時間沒辦法回家。那年春節他也沒有回家，那晚家中只有我和阿姨。
屋子裡過分安靜的時候，我總是不太喜歡在最深處那間浴室裡洗澡。
我是怎麼度過的？那時我走進浴室，浴室非常安靜，只有抽風機的聲音。
令人難耐的安靜。
於是我拿出手機，打開甄環傳馬拉松。當時夜深了，但還有上千人在看直播。我鬆了一口氣，專注地看著留言區。
熱鬧的留言區一如往常，此起彼落的諧音梗不曾間斷。我儘量讓這些一再重複的劇情和內梗填充我的腦袋，直到我忘記自己身處在這間浴室裡。
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我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打開水龍頭，任由水柱沖到身上、噴濺到手機螢幕，我仍然盯著留言，不敢移開視線。
移開視線就是現實，現實就是這間過分安靜的浴室。
這場馬拉松，原來是反過來的。
這令人難耐的、現實的荒原，我努力暫時忘記，然後推著自己繼續跑下去。
那場澡我終究是洗完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