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小說特區】楊明／鯨頭鸛紮著蝴蝶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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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6 第6528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 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當代小說特區】楊明／鯨頭鸛紮著蝴蝶結（下） 【慢慢讀，詩】陳牧宏／陶鍋頌 【聯副文訊】胡淑雯主講〈精準曖昧之事〉 【聯副不打烊畫廊】劉野絲網版畫作品〈Big Blue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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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小說特區】楊明／鯨頭鸛紮著蝴蝶結（下） 楊明/聯合報 圖／龔萬輝 為了能讓向翎看見更好的自己，她和向翎解釋她所說的新年一起看煙花是農曆年，不是新曆年，而她因為整形，前後已經在三張信用卡上積累了二十多萬港幣的債務。 終於到了農曆新年，整形加上減肥，君君的外型確實有了顯著的變化，他們在維多利亞港邊二十一樓一家澳洲餐廳碰面，從向翎看到自己第一眼的眼神，她得到了肯定，但是對於向翎的五官，她卻不滿意，還好向翎的職業可以加分。兩個人穩定的約起會來，半年後向翎求婚，君君答應，沒有驚喜浪漫的橋段，結婚戒指是兩個人一起挑選，向翎刷卡，但至少是蒂芬妮的，漂亮的蒂芬尼藍盒子和白絲帶蝴蝶結已經滿足了君君的夢想，更何況盒子裡那一枚經典款六爪鑽戒。 婚宴上，向翎的爸媽領著他們和親戚敬酒，向翎伸直脖子飲盡手中的酒時，穿著紫紗蓬裙禮服的君君忽然明白為什麼一直覺得向翎有些眼熟，以前她以為那就是緣分，今天她才發現他長得像鵜鶘，伸縮自如的喉囊平時並不顯露，捕魚時卻可以張成一張大兜，與生俱來的便利，和鯨頭鸛一樣外型特別，雖然送子鳥的傳說讓鵜鶘討喜些，但在鳥類世界都不是孔雀彩虹鸚鵡一掛的。 君君沒能如願轉業，這大約是她生活裡的缺憾，她卻沒有意識到信用卡債務利滾利後膨脹的金額，已經不是她微薄的工資能應付的。為了維持自己的外貌，即使沒有大刀闊斧的舉措，她仍在支付新的帳單，而這些向翎都不知道。向翎也不知道君君原本的樣貌，他曾提起想看君君成長的相片，君君謊稱存在電腦裡，結果電腦壞了，不想向翎說：「那多可惜，我幫你看看也許能救得回。」君君立刻斷了他的念想：「電腦都壞了，當然就丟啦。」向翎失望了一會兒，靈機一動說：「我們生個孩子吧，最好像你，那我就可以看到你的成長了。」 君君大驚，她已經相信自己就是鏡子中看到的模樣，忘了真實的基因卻是會在下一代身上暴露的，她可以預見如果生下一個擁有他倆基因的孩子，那孩子將來也會如她過去一般怨恨父母。所以她繼續吃避孕藥，當向翎生一個孩子的渴望愈來愈強烈，君君皮包裡的那盒粉橘色為怕遺漏標示著日期的小藥丸使得他們第一次發生劇烈的爭吵，向翎奪過藥丸一顆顆撥出擲入沖水馬桶中隨著水渦沖走，卻沖不走兩人心裡各自理直氣壯的激憤。翌日，君君索性到診所植入皮下避孕器，這是一種在體內可以長期作用的投藥系統，持續釋放聚合物內所含的藥物，也就是黃體素，抑制排卵的同時，還可使子宮內及子宮頸黏液變濃稠，阻礙精蟲前進。向翎每隔數日奮戰一次，注意飲食運動不菸不酒，以維持精子的品質，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全是徒勞無功。當向翎完成最後一波衝刺，躺在她身旁喘息時，君君想像著那眾多蝌蚪似的精蟲陷身黏液的狼狽姿態，不是她不近人情，剝奪他當父親的權利，是他不懂，鯨頭鸛和鵜鶘的寶寶背負的不幸。 君君計畫前往沼澤，那裡棲息著許多鯨頭鸛，白天隱藏在草叢中，黃昏出來覓食，牠們不鳴叫，鳴管肌已經退化，只能發出嗒、嗒的聲音。鯨頭鸛分布於非洲中央內陸，多數生活在蘇丹，鯨頭鸛身高超過一公尺，像一個孩童般的高度，君君聯想起車站的免票高度標示，有些自助餐廳也仿照同樣的作法，重六七公斤的大型鳥，展翅時接近三公尺，頭尤其巨大，鯨頭鸛是現存頭最大的鳥，君君覺得在牠身上仍然可以看到翼龍的痕跡，為什麼演化過程裡有些鳥羽毛鮮豔身形纖巧，有些卻醜陋笨拙，完全不是中學課本裡讀到梁實秋描寫的穠纖合度啊。 植入式避孕器三年有效，關於不生孩子，向翎還沒意識到君君的堅決，銀行的催繳電話已經先讓向翎發現了另一個祕密，原來這個家的後面隱藏了利滾利積累出的巨大債務。 「我們是夫妻，有困難一起度過，但是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麼你會欠銀行這麼多錢？」 因為不想讓向翎知道她原本的模樣，她說：「我賭馬欠的。」望著瞠目結舌的向翎，君君補了一句：「我不賭了，從此都不賭了。」向翎幫著君君還了卡債，從不賭馬的君君確實是都不賭了，但她為了維持容貌依然不時得前往診所進行維修保養，不是大整，但是她的收入全進了美容診所。 就在君君手臂裡的避孕器即將失效時，向翎意外在社群網站上看到一張同學會召集貼文，就是君君讀過的班級，照片裡的君君和每天睡在他身旁的君君判若兩人，他以為是標註錯了，但是心裡又禁不住被開啟了一絲絲疑竇，長久以來在他和君君之間似乎隱藏著什麼他不知道的祕密。趁著君君上班，他翻找君君的畢業證書，就算電腦裡的照片損毀，畢業證書上的總還有，向翎一看嚇一跳，原來他的妻子容貌根本完全變了個樣。為了更加確定，他向岳母表示想在君君生日時送她一份特別的禮物，需要她成長各階段的照片，幼稚園小學中學大學都希望編輯進生日卡，岳母不疑有他，提供了許多照片，這下向翎確定君君欺騙他，不管電腦是否曾經損壞，但她有成長的照片，而且大學畢業以前的她和現在長得完全不一樣。 他忽然想起剛結婚的時候，她曾經和他說，生日、情人節和結婚周年她希望收到的禮物是可以保存的，像是首飾和擺設等，因為每次看到都是一次幸福的回憶。如果是他惹她不開心，作為道歉的禮物，她寧願是鮮花或巧克力，花謝了，糖吃完了就拋諸腦後，不再想起。當時他理解成她的豁達與寬容，美好的記憶希望永遠保存，不美好的片刻，短暫即逝。如今想來，又有了另番感觸，她的容貌不是原產配備，全都改裝過，眼睛鼻子嘴唇下巴都變了樣，花會謝，巧克力會融化，人工雕琢的首飾對她而言，不只是可以保值，而是她嚮往的美本來就不是天然去雕飾，能夠為整形做出付出，對她而言是一種堅持，一種追求，只是她從未告訴過他。 向翎是愛君君的，當然不能說與外貌無關，他問自己，如果當年初次相見，君君以真實面貌出現，他是否依然會追求她？他不忍再往下想，如今已經結了婚，他相信這是緣分，只要他們好好過，日子依然是幸福的。為了不掀起矛盾，他沒有揭穿君君，但是君君已經知曉，因為母親稱讚向翎的用心，從她這取走君君的相片想給她生日驚喜，君君望著母親臉上滿意的表情，完全不解，母親為什麼沒意識到這其中透露的玄機？難道在母親眼中，整形前和整形後的君君無異嗎？ 君君生日，她所擔心的生日卡並沒出現，向翎帶她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送她一枚鑲了石榴石的別針做禮物，石榴象徵多子多孫，君君敏感的想著，這是一種暗示嗎？為了彌補她和向翎之間出現的裂痕，現在懷孕應該是最好的辦法，就連避孕器也剛好在此時失效，彷彿上天傳遞給她的提示，她忽然想起鵜鶘本就是傳說的送子鳥啊，這恐怕是向翎無法捨棄的希望。 一年後，君君和向翎的兒子出生，向翎為他取名向偉，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君君秉住呼吸，她多害怕孩子長得像自己，讓人意外的是孩子不像她，也不像向翎，如果不是才經歷的陣痛，醫生護士都沒出產房，她幾乎要懷疑那不是她和向翎的孩子。小小的嬰兒也許還看不出真正的長相，君君依然擔憂，直到偉偉上小學，她才約略放下心，仔細看偉偉還是像爸媽的，只是基因真的很神奇，缺點的集中和優點的集中，可以展示出完全不一樣的結果，偉偉眉清目秀，和整形後的君君確如一對母子，迷信於整形的君君甚至相信手術不僅改變了她的外觀，也改變了她的基因，原本對向翎的歉疚消失了，她如他所願為他生了一個像自己的兒子。 他們是快樂的三口之家，向翎事業順利，雖然君君仍不時往整形診所進行小工程，但是他們的生活無虞，偉偉的成績也不需要擔心，初中畢業後，進入了理想的高中。他們夫妻倆怎麼也沒有料想到人生另一道關卡竟然在此處埋伏，青春期的偉偉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女人，他不僅希望可以如女人般穿著，也希望擁有女人的身體。君君原只是以為他發育得比同年齡的孩子晚，所以喉結和變聲不明顯，也沒有鬍子，向翎獲悉後大受打擊，不知所措，一直隱忍沒揭穿君君整形欺騙他，如今卻遷怒君君，他懷疑是那些手術影響了君君，才會使得從她身體誕下的偉偉出現異常。三個人的關係迅速惡化，偉偉每天回到家就將自己關在房裡，向翎則藉口加班深夜才返家。 暑假，偉偉參加夏令營前往英國四周，君君也訂了前往蘇丹的機票，鯨頭鸛這困擾了她一生的動物，她想去看一看，她這會兒明白了，沒有鯨頭鸛會不滿自己的性別，嫌棄自己的長相，牠們認分的在水中捕食魚，用那雙小眼睛尋找然後以怪異的喙捕捉獵物，活下去和繁衍是牠們不需思考的生活基調。 她曾經怨恨父母遺傳給她的外貌，她的兒子則想要拋棄與生俱來的性別，站在荒野中的她，思索著何者更讓人受傷？他們也只是想用自己能接受的方式活下去，為什麼有人要對別人的人生指指點點而無法專注於自己的人生呢？ 熾烈的陽光毫不吝嗇地潑灑在這個國度中為數不多的水域邊，她依然可以感受到沙漠的氣息，三十年前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鯨頭鸛時的震懾她依然記得，這些掙扎與委屈向翎不懂，君君現在還想不出一家三口如何往下走，也許當年她以為孩子可以解決她和向翎的問題，不是一個恰當的想法，所以因此而出生的孩子也無法認同自己。 沼澤的溫度持續下降，陽光西斜，金黃的空氣如紗般籠罩著眼前的一切，君君張望著，她尋找不到藏身草叢覓食的鯨頭鸛，她飛了這麼久，來到遠方卻沒能親眼看一看困擾自己的異禽，她站得腳都麻了，過度的曝曬讓她頭痛，喉嚨的乾渴彷彿身體裂了個洞，將自己突出的手腳摺疊吸入洞中，忽然隨風而來一股聲響，她看見碩大灰色的軀體飛上天際，紀錄片裡的鯨頭鸛總是站在沼澤，她忘了牠也會飛，君君驚詫望著天際，原來天上飛翔的鯨頭鸛從仰視的角度來看並不醜怪，她不知道鯨頭鸛的種名rex在拉丁文中意為帝王，恰恰是源自某些人眼中醜怪，但另些人卻懂得其強大的喙。（下） TOP 【慢慢讀，詩】陳牧宏／陶鍋頌 陳牧宏/聯合報 無人知曉的秋日清晨 習慣黑暗，狹窄 熟稔孤獨的 男孩維拉斯奎茲 打開落地窗戶 久違的陽光，炊煙 驟雨和彩虹 像個年輕神父那般 浩蕩洶湧進來。 房間裡的沙漠 地毯的襯衫，襪子 椅背上的牛仔褲 凌亂的寂寞 閃電與眼神 銳利割斷韁繩 不羈的，不繫的 駱駝和驢， 迷惑與噩夢 或是廚房 的沼澤，叢林 蝮蛇與喙頭蜥 兼嘴垂耳鴉和鶇鶲 如何熬過戰爭？ 誠實的身體緩慢 匍匐過廣布地雷與 柴米油鹽的謊言 譬如愛你恨你 又怎麼可能 毫髮無傷 鎖骨和血管 埋在皮膚底下 像引爆地雷的引線 複雜纏繞著命運 的恐懼，興奮與懊悔 男人們鍛鍊我 成為冷靜的工兵 拆除去戀人的殘酷 和時間的背叛。 陶鍋與錫罐 盛滿整夜的瓦納卡湖 和瓦卡蒂普湖 波瀾的瘋狂 邪惡的寧靜 按照比例混合均勻 再用油布 與樹脂封緊，防腐好 也把真實，荒謬 創傷的祕密 標註為必須遺忘 的記憶，一起藏放 在若無其事 日子的夾縫中 地窖裡，繼續一個人 穿越夜晚的寂靜 旅行和生活 TOP 【聯副文訊】胡淑雯主講〈精準曖昧之事〉 聯副/聯合報 由紀州庵文學森林主辦的「我們的文學夢」系列講座，將邀請小說家胡淑雯以〈精準曖昧之事〉為題演講。時間為12月6日晚間7至9時，地點在紀州庵文學森林（台北市同安街一○七號），報名可上網：kishuan.org.tw。（桂樨） TOP 【聯副不打烊畫廊】劉野絲網版畫作品〈Big Blue Girl〉 聯副/聯合報 Big Blue Girl 「當代名家版畫精選」於雅逸藝術中心（台北市忠誠路二段50巷8號）展至12月29日。 TOP

訊息公告

•以房養老 你該評估的2風險 年金改革之後，退休金縮水，越來越多的父母自顧不暇，這個時候「以房養老」成為很多老人家的選擇；但是以房養老真的是養老萬靈丹嗎？其中可能也有兩大風險，是銀髮族決定靠啞巴孩子來養你之前，不得不深思熟慮的。 •雲南的失落村莊和秘境 每一個不辭千山萬水、無視山迢路遠，抵達世界文化遺產「紅河哈尼梯田」的旅人，興許都有過一個歸隱夢。做不到遠離紅塵、出塵絕世，不如先到山野間寂靜的帳篷裡住上幾夜，重拾心靈的平衡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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