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生物也可以蒙太奇
你喜歡打賭嗎?1872年一場無聊的打賭頗具劃時代意義,被人們記到現在。史丹福大學的創始人,也是曾任加州州長的利蘭史丹福(Leland Stanford)與他的同事們想知道,奔跑中馬匹的四個蹄會不會同時離地。他們想用具體的證據來解開這個謎題,但當時的相機光是按下快門都是大費周章的一件事,更不用說什麼連續攝影甚至影片拍攝!一位英國攝影師邁布里奇(Muybridge)大手筆架設了十二台相機,利用接連按下快門的方式拍下了十二張奔跑中馬匹的連續相片,這才解開了「馬匹的四個蹄在奔跑的情況下原來是會騰空」的這個謎團。
類似這種快拍慢放或者慢拍快放的技術,其實就是電影慢動作或快轉的基礎原理。試想一下,一分鐘拍下六十張奔跑中馬匹的連續照片,然後用三分鐘播出來,那就變成慢動作;相反的,如果用二十秒播完,就成了快轉動作。而事實上,這個經典的運作技巧發明甚早,在攝影或電影出現之前的古典音樂及文學創作中就已經廣為運用了。
托爾斯泰在長篇小說《復活》中,用六十頁不到的篇幅,浮光掠影似地交代了女主角從出生到入獄的二十年歲月,卻用了六百頁細細交代男主角要營救她出獄的接下來幾個月。六十頁速寫似的內容與六百頁的精細琢磨,就會產生這種快轉與慢動作的效果。類似的,左拉小說《娜娜》中失意的男主人,從一樓走到二樓可以花上三頁的篇幅,蕭瑟的街頭、門口堆積如山的垃圾、骯髒又擁擠的玄關、木製樓梯的嘎嘎聲、最重要的男主人一步一步踏出的腳步--愈是精細的描述,傳達給讀者那種沉重與慢速播放的訊息愈是明確。
這一些藝術創作手法,在古生物描述上也能看到,雖說古生物研究是自然科學,卻也會透露出這種慢播或快轉的蒙太奇手法(Montage:指電影的剪輯技巧)。
如狗一般大小的始祖馬
記錄馬匹連續奔跑的十二張影像,如同一格一格的膠片在放映機中串起來成為一部影片,化石也這般經由一個個跳躍的紀錄,在科學家們的大腦裡編輯成一部完整的歷史事件。儘管時間是連續的(請先略過愛因斯坦的不連續時空吧),但是用來記錄時間的工具總有它的極限,無論再怎麼細緻的化石(或照片)都不可能記錄下生物的連續變化。
傳統古生物學門中有一個經典的案例:馬。馬的演化可以追溯至體型如狗這般大小的始祖馬,牠出現於距今大約六千萬年前的北半球,因為某些特定的因素,從始祖馬一路演化到我們今天熟悉的現代馬,其化石證據異常地完整。這期間除了體型上的增大之外,某些特定特徵的改變,如腳趾從五根退化到今天僅剩一根,也都幸運地被化石保留了下來。如果就解析度的角度來看,馬的化石確實是要比其他類化石密集。想像一下,從這些較充分的「底片」中恢復重建出來的演化動畫,就會清晰很多。相較之下,昆蟲就沒那麼幸運了,上一格底片還尚屬無翅昆蟲的一員,下一格的有翅昆蟲便如騰空出世般一蹦而出--因為在昆蟲翅膀出現的這一段岩層中,過度缺少的化石紀錄好比刻度過大的底片(或刻度過大的尺)一樣,影響了它的解析,進而影響了畫質。
愈是容易留下豐富化石的生物群,愈是到處都會有的基礎生物,愈會有這一類高解析度的底片。在化石研究領域中,有一門「微體古生物學」,專處理顯微鏡底下層級的微化石,尤其指微生物化石及大型生物留下來的細微痕跡(如牠們的碎屑)。這些數量龐大的化石容易記錄細微的環境改變,搭配豐富的細節,自然就會有左拉《娜娜》小說中那段爬樓梯的場效,比起浮光掠影的重點描述,更具有慢動作精采重播之感。
時間是均勻的,從地球時間開始起算的那一刻到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等值的。可是用化石來看待地球,前面四十億年的改變甚微,哪怕你再怎麼快轉都像是一個靜止的場景。寒武紀大爆發像是一個改變調性的作曲家,突然之間一切都快轉了起來,從多樣生物的出現到化石紀錄的劇烈改變,讓人感受到一個緊接著一個的時間場景,地球彷彿進入了一個加速的世界。十八世紀最重要的地質學家赫頓(James Hutton, 1726-1797)被後人稱為發現時間的科學家。說地質學家「發現時間」是一點都不為過的,順著這個意思,若說古生物學家適合去寫劇本當導演,應該也不會錯到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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