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瞬間就徹底愛上了帆船
我很喜歡船,不管是哪一種尺寸,從大至可以搭載四、五千人以上的豪華郵輪,到小至頂多只能擠得下四、五個人的帆船,我都著迷得不得了。這種對於船的迷戀毫無道理可言,或許前輩子我就是一個四處飄泊的水手,今生殘存著對海洋的記憶,也或許是潛藏在我血液中代代相傳的不明基因,總之,我就是那種只要一看到船就忍不住想要跳上去的人,甚至還因此去考了一張重型帆船的執照。
但凡事總有個契機,我之所以想學帆船,起因是在多年以前,曾有一回到東南亞潛水,中間空檔我們在小船上休息,忽然遇到一艘漂亮的重型帆船從旁邊駛過,船主是一對中年的白人夫婦,熱情地停下船來打招呼,大家就這樣聊了起來,才知道他們帶著兩個孩子駕帆船旅行和潛水了兩個月之久。這對夫婦邀請我們上船參觀,船艙照例非常狹小,也容易引發我的密閉恐懼,然而只要一踏上甲板,就能擁抱碧海藍天,而白色的風帆迎著陽光閃閃發亮,讓我在一瞬間就徹底愛上了帆船。
從此以後駕帆船旅行就成了我的遠程夢想,而這夢想是如此遙不可及,因為在台灣不僅帆船相當罕見,更別說是學駕船了。幸好最後我在高雄找到一間帆船學校,才終於一圓夢想,順利通過筆試,取得最初階的執照。
但這卻遠遠不夠,筆試考的是帆船及航海知識,但實際的航行演練呢?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和我同期在筆試拿高分的一位女學員,第一次出海從西子灣到蚵仔寮,就因為嚴重暈船癱倒在甲板上,幾乎不省人事。而我的情況雖然稍好,卻也是吐到臉色慘白,渾身虛脫,能夠保持清醒就不容易了,哪還有什麼力氣去操帆掌舵?
但我航海的心仍不死,潛水的經驗告訴我,暈船只要習慣就好,吃藥固然有所幫助,但海上的天氣變化莫測,你永遠不知道外海的風浪會有多大?所以我也逐漸接受了大海的喜怒無常,反正想吐時就吐吧。就這樣我又大膽接受了帆船學校的終極考驗--從台南航行到澎湖的南方四島。
●或許這就是一個旅行者的宿命
為了躲避白日的豔陽,我們選在晚上八點從興達港出發,一開始晚風徐徐,黑夜中散布著點點漁火,好不愜意,可是一個小時後,天氣卻忽然大為逆轉,海面上開始狂風大作,迎面而來的浪花一個比一個還大,而小小的帆船就在黑色的怒海上左搖右晃的,彷彿變成了一匹瘋馬,就想把背上的人全都狠狠甩光。
我已經忍不住暈船了,卻還是覺得刺激好玩,但屋漏偏逢連夜雨,突然我的臉上一陣濕涼,原來下雨了,原本是細小的雨絲,接下來竟變成豆子般大,再不久又成了打開來的蓮蓬頭,嘩啦嘩啦對我的全身猛澆。我又濕又冷,忍不住直打顫,眼看就會有失溫的危險,而這時船上其他的人全套上了雨衣,只有J船長不怕,他是澎湖東吉人,從小就以大海為家,此時他穿著一件T恤,迎著風雨掌舵,一邊和海浪奮戰,一邊撇過頭來問我:「妳的雨衣呢?」
「在行李箱裡。」我可憐兮兮地回答。行李箱在船艙底,我其實是在向大家求助,看有沒有人自告奮勇要下船艙去拿?但沒有用,海象險惡,此刻每個人都東倒西歪,自顧不暇了,就連船長也只能冷冷拋下一句:「海上天氣說變就變,妳不知道雨衣要放在腳邊嗎?」
我哭喪著臉搖頭,知道在這個緊要關頭,除了自己再也沒人能幫我。於是我蹣跚地起身,鑽入船艙,在昏暗的狹小空間之中,我只感到天旋地轉,只能咬緊牙,硬撐著從一堆行李箱中找出自己的,打開來摸索到雨衣,然後穿上,再轉身爬回甲板上。黑夜的大雨中我看不見海,只能感覺到這世界陷入了無止境的劇烈搖晃。我以為我看見了憤怒的海神波賽冬,正朝我們伸出了他一雙巨大的手掌。
最後我們足足花了近十個小時,才好不容易穿越黑水溝,抵達澎湖時已將近清晨,踏上陸地的一刻彷彿作夢,回首一望,竟不敢相信眼前這片靜謐的大海,剛才居然發狂似的浪高超過六米以上?或許有人要笑我傻,到澎湖搭飛機就好,又何必如此自討苦吃?但或許這就是一個旅行者的宿命吧,若非如此,我又怎麼能體會大自然竟是如此的神祕莫測?
所以我喜歡船,不只在它的構造本身,而是從它連結而出的、無邊無際的宇宙吧,那夜空之中數不完的星子,那無可計量的浩瀚汪洋,讓人恍然大悟原來置身其中的我們,也不過如同一片葉子般的脆弱和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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