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瑄／我是九龍太子

2025年4月14日星期一

馮國瑄／我是九龍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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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14 第5898期

精彩內容

◎心情札記

馮國瑄／我是九龍太子
海德薇／一鍋到底懶人煮
金玉涼言

心情札記

馮國瑄／我是九龍太子

文／馮國瑄/聯合報

我是九龍太子。圖／AI生成／曾明皓

幾年前，工作關係，我攀上一群上流社會的客戶。都說「窮算命，富燒香」，富人不算命嗎？才怪！富貴人家超愛算命，大事小事家務事，連出國一趟注意什麼，都要去「問一下老師」。他們跟隨固定的老師，老師通常有點神通，不管新春開工、工廠破土，都要老師在現場指導。

老師還會帶他們四處拜拜，為的是——尋找主公，點靈。老師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公，默默守護你，等你與祂團圓。主公修行的居所不一定是知名大廟，而往往隱身於偏野。就是那種你開車經過覺得冷冷清清，「這裡有人拜嗎？」不起眼的廟。

當有緣人走進自己的靈廟，初來乍到，卻彷彿遊子終於回到家，心口湧動無比的哀傷與暖流，兩行淚水奪眶而出，無法控制地流滿雙頰。為什麼會這麼想哭呢？也說不清楚。

我自己是沒有經歷過這種「感動」，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那次，他們在餐桌上「經驗分享」，知名建築師，國外留學回來的，宣稱自己很理性，可是：「好奇怪喔！我走進去，有個磁場，我眼淚就狂流，心頭好溫暖的感覺。」關鍵字：磁場。「我趴在那裡，抬頭看到主公的臉，我哭得更傷心，好像回家了。」關鍵字：回家。

這是我初次聽聞「點靈」，後來又在不同地方聽人談起類似經驗，劇情大多相似，每個人都信誓旦旦。我眉頭從深鎖，到理解，最後也開始期待體驗一次，那種好舒服、好舒服想哭的感覺。但我該去哪裡尋找主公呢？

我們的命運就抓在他手上

我站在一條汙濁圳溝旁的小路，風中瀰漫淡淡豬屎味，拿著手機東張西望。奇怪，在哪？找不到門牌！79、82，怎麼就跳號了？眼前一堵紅磚牆，我尋找的80、81就在裡面，神奇的地方有神奇的入口，來求助者，必要考驗其誠心。可能需要穿牆而入，才能進入仙家堂奧，難道要我像哈利波特那樣一頭撞進去嗎？

朋友推薦的、網路上也鼎鼎有名的「點靈師」，八十幾歲的阿公。我預約好，坐慢火車，又轉了一次公車，才來到小村。我為此而來，想知道誰是我的主公。另外，我還有個煩惱：年初，我申請了一項創作補助，可是我一直寫不出來，走投無路……

舊舊的三合院，廊下排了幾張椅子，坐了幾個人已經在等。我初次來，不知道禮數，一位和善的師兄指點我怎麼拜，還教我拿一張紅紙寫個資，按照先來後到放在正廳的神桌上。

打了幾個瞌睡，終於聽到喊我名字。在！我搓搓臉頰，睡眼惺忪，堆著一臉討好的笑容，挨近點靈師身旁，準備洗耳恭聽我的身世祕密。身子嬌小，眼睛有點下垂的阿公拄著拐杖，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走到神桌邊拿起我的紅紙，也拿別人的，我們的命運好似不值錢地抓在他手上。阿公似乎累了，畢竟前面求助的人頗多，每個人又講很久，阿公元氣大傷。輪到我最後，阿公把脾氣全發在我身上：「一個來，我就要講一次。像你這種新來的，我還要從頭講，很麻煩！」我只好低聲下氣安撫他，又煩惱這些廢話占到我的時數。

「來，你是九龍太子轉世下凡。玉皇大帝是你天上的爸爸，王母娘娘是你的母親。但有一段前世冤孽纏著你。」阿公清清喉嚨，手指比畫著我的紅紙，不像是在騙我。「你有一世娶了老婆，卻拋下她出家修行。她跑去找你，你又不認她。結果她自殺身亡，生生世世纏著你。你本來修行圓滿要飛昇，但她抓住你的衣領，把你扯下來，摔落凡間。」阿公問：「你是不是頸椎後面常常發痛？」我伸手摸摸後頸椎，好匪夷所思！這是阿公從《戲說台灣》看來的劇情嗎？

理智感到不可置信，內心卻隱隱漲起虛榮。那天談完才踏出三合院，我立刻掏出手機搜尋誰是九龍太子？就是一般三太子，但身後多了九條威龍助陣，揚舉金槍、手握金環，英氣逼人，號召九龍降世。我非常滿意自己的「法相」，看起來帥氣又威風！後來忍不住四處告訴朋友，我是九龍太子轉世。「阿公好扯喔，對不對！」我一邊說，一邊嘻嘻哈哈否認那些話，又企圖藉由這些引述來捧高自己，更想聽朋友起鬨：「欸，忽然一看，你跟三太子還真有點像呢！」很複雜的心思，在我心頭幽轉。

是否，阿公在業界如此出名，就是因為能夠滿足別人的虛榮心？像我一樣，希望有個人可以告訴我：「其實你大有來頭！」理智上覺得在瞎扯，但內心無形中早就接受了謫仙的說法，李白是文曲星，唐僧是金蟬子，我是九龍太子。

九龍太子原來不只一個？

阿公的故事，還有一個關鍵：「曾經有個女人，愛你愛到為你自殺，愛到生生世世都纏著你。」對男性來說，如此「被深愛著」，會讓人升起莫名的心疼與滿足。無關迷信，而是勾動了大男人主義的虛榮心。

直到有天，當初介紹我去點靈的朋友，又在臉書碰上，他詫異：「阿公也說我是九龍太子。」九龍太子原來不只我一個？而是好幾個？還是，他看到年輕男生，就說你是九龍太子；看到年輕女孩，就說妳是七仙女下凡？「阿公有拿一張紅單給你嗎？」他又問。

有！阿公取一張紅單給我，要我跑三間廟，分別求天公、地藏王菩薩、觀音菩薩開恩赦罪。最後指定，要我去雲林海邊某間包公廟，鳴鼓申冤，還特別交代：「你去到包公廟，不能跪下，你要直挺挺站在祂面前，申訴你只是凡人，不知前世因果，請包大人主持公道！」阿公說，跪下屈服就表示認罪；站著不屈，表示錯不在己。最後我照著阿公所說，先在廟門口大聲擊鼓，然後站在大殿，像演戲一樣，朝著神像喊出阿公寫給我的劇本對白。

我心裡躲著另一個我，正在偷笑。我沒有委屈冤枉的感覺，而是覺得自己很「投入」。

其實我根本沒有相信吧，我知道這一切在幹嘛。這就是所謂的「跑靈山」。在台灣民間信仰裡，有所謂「靈山派」的修行支派。他們會到各地朝聖，尋找自己的靈山聖地，還有天上的靈父、靈母，以及主公。他們會在大殿裡跳著誇張的舞，閉著眼睛、雙臂揮舞，唱著哀哀啼啼的歌仔調，與天上的靈父對話。

在平凡、默默無聞的人生，當有個人來告訴你：「你是帶天命的。你是某某神仙轉世。」有人會置之一笑，有人卻會因此升起自信。帶天命轉世人間，就有修行的義務。從此以後，再辛苦的人生、再受難的遭遇都甘願承受了，因為七七四十九的人間劫難，都是為了修行功果圓滿，回到天庭與靈父靈母團聚。自己是神明眷顧的孩子，此生只是神仙落難記，故事主角是自己。

那天，不耐煩的點靈師阿公，草草交代完我的前世，要我照著他的方法消孽緣，之後再去找他。他起身就要回後面房間休息，我急著喊：「老師，你還沒告訴我，我的主公是誰啊？」他皺眉頭：「還不是說的時候。」拿起拐杖，就要走了。我又喊：「還想請問你一件事！我是作家，可是現在寫不出來……怎麼辦？」阿公冷笑：「你有業障擋著你，你當然寫不出來！」

我睜大眼。這回答好像合情合理，但又哪裡不對勁？我啞口無言，深深佩服阿公腦筋真靈活。

海德薇／一鍋到底懶人煮

海德薇/聯合報

從事接案工作後經常獨來獨往，除了實體會議和夥伴們討論故事，更多時候是自己一人埋頭苦寫。因為沒有朝夕相處的同事，吃飯相對變得很無趣，從前受聘於私人企業，中午十一點多就開始和同事歡欣鼓舞討論午餐吃什麼。大同區昌吉街和萬華區南機場夜市皆為美食勝地，讓社畜對吃飯充滿了期盼，迫不及待從黏了幾小時的辦公椅上起身，甩著門禁卡呼朋引伴往公司門口走，不僅享受點餐的樂趣，更享受群聚取暖、罵客戶罵老闆的美好時光。

現在啊，吃飯就只是吃飯，字面上的意義，沒有更多。我有位朋友總能在獨處時光自得其樂，之前網路上流傳一張「孤獨等級表」，洋洋灑灑十大項，吃火鍋、看電影堪稱基本，他連唱歌、搬家和去醫院動手術都集齊了，讓我非常佩服。我真不喜歡自己在餐廳慢條斯理用餐，寧可把碗公端回電腦前，屈著腿繼續奮戰。

一個人吃飯當然就懶了，總是嫌麻煩，煮一人分量很麻煩，外出覓食也麻煩，叫外賣一樣麻煩，因為一餐的基本消費高，很傷荷包，若想省錢還得設法一次點兩餐食物來節省運費，有夠麻煩。所以懶人如我，最常用「一鍋到底」的方式打發。炒飯、燉粥、湯麵、乾拌麵、炒年糕還有炒烏龍麵，都是我的日常食譜，說起來也是種類繁多，有肉有菜有主食，蛋白質、纖維和澱粉都齊了。

再麻煩些就弄個義大利麵吧，兩口爐，一個鍋子用鹹水煮麵，另一個鍋子炒料。香蒜和洋菇、玉米筍跟肉絲一塊爆炒，不然番茄紅醬也很簡單，再加幾片番茄，倒幾勺罐裝番茄醬就成了，炒好的時候另一邊的麵條也差不多七分熟，撈起來扔進醬料裡拌炒、吸收湯汁，出鍋不用十分鐘。

自己煮不只顧及健康，也顧及預算，還有一個大大好處是讓大腦的創作區塊暫時休息，反而對腦內資訊重整、激發靈感頗有益處。認識的幾位編劇前輩擅長廚藝，不時在臉書上秀出整桌義大利菜或江浙菜的照片，會不會在家工作時間長了、外食吃到膩了，於是練就出本領？是不是在做菜時喜得天□？但願有朝一日，我也能跟上前輩們的腳步。

金玉涼言

謝宏沅/聯合報

求神，得備一點香油錢；求人，得備一筆酒菜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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