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主持人究竟在做些什麼？
最近，有一種流行，叫作「做廣播、開podcast」。年輕人若不用手機下載聆聽節目，就落伍了？甚至在網路YouTube自媒體興盛的時代，每一個人都能開創自己的一片天空。那麼，始祖的廣播這一行，還有祕密嗎？
或許有祕訣，但可能沒有祕密。
對許多嚮往廣播的朋友而言，節目主持人是大家心中唯一浮現的答案，但想做出一個深受喜愛的節目，廣播主持人固然重要，背後還要有如節目企畫、錄音與發射工程、後製成音、編播行政，以及行銷等同仁的支持合作，才能夠呈現精采。
聊天說話，就是廣播主持人的工作，聽來爽快又容易：膽識只要三兩三，打開麥克風就能上梁山。如同報紙雜誌有版面限制，廣播與二十四小時生活同步，端靠聲音在分秒之內表達扼要、精準入勝，實也非易事：台語客語外國語音調難以捉摸，國語簡單卻又ㄓ彳ㄕ不分，「包子」還是「報紙」，傻傻分不清楚。若加上內容邏輯語意跳躍，聽者不免一頭霧水，加深理解障礙。
有些主持人音樂品味極佳，或深具觀點洞見、反應機敏，透過音樂編排或是聲音表達對聽眾傳遞內容，營造節目氣氛，如沐春風又撫慰人心，堪稱精神食糧。還有擅長訪問的主持人，黃金三分鐘內華麗開場、充分掌握現場各種突發狀況，總能在你來我往的笑談球場上，輕鬆揮拍、畫龍點睛，陪伴那些工作、開車或獨處無法分心的時刻，引領聽眾踏上一段新的旅程。
但不說話的時候，節目主持人究竟在做些什麼？
也許是這樣吧，一位好的節目主持人，必先是好的節目企畫。我想起自己還是菜鳥顢頇，鎮日被節目追著跑：電台一天二十四小時沒有收播斷線、每周六天節目內容企畫要日新又新，蒐集資料做好功課，不時更要想盡辦法邀訪來賓。
將內容說得深入淺出，那得拿出看家本領，巧妙搭配音樂編播、禁得住時間淘洗。錄音成音、後製剪輯、播送工程緊密配合不得馬虎，還得絞盡腦汁找出節目賣點、做好行銷宣傳發揮影響力。即便在狂風暴雨的天災時刻，務必鎮守崗位，確保訊號與緊急資訊即時傳達。一隻菜鳥奔波在錄音間與辦公室，也穿梭在部門與部門間，尋求資源。然而，最大的打擊是驚見自身才華極其貧乏、沒兩下就被掏空殆盡。
喔！看來做出一個受到喜愛、歷久彌新的節目，主持人固然重要，卻不只仰賴個人魅力，好的主持人，會在受訪百千次的來賓身上，挖掘出耳目一新的故事，角色必須不斷吸收新知、避免落入膚淺空談，尚須對世界社會好奇、不斷動動腦筋。即便資源如何再三精簡，製作一個節目所需的工作從來無法精簡，或有主持人身兼數職，或扮傀儡照本宣科、萬事仰賴看不見的隱形角色，終於成就我們搬出那冠冕堂皇的理由：「錄音室，On Air！」這一刻，我們理直氣壯將世界關在外頭，你我就是自己的明星。
比廣播更神祕的是？
若問廣播這一行有祕密嗎？不如說廣播聽眾才神祕，「聽友在哪裡？」即便不再被視作菜鳥，卻從來無法確切回答這個問題。行動網路媒體時代，訊息飛快傳遞，五湖四海留言身分背景喜好一覽無遺。相較之下，廣播訊號發送儘管天羅地網，聽友卻隱匿在某處私密。畢竟聆聽收音機毫不燒腦，除非讓人大恨大愛，否則放下手中事物、分心回應，多此一舉。
是故，我從未想過聲音究竟能穿透多遠，只知清晨冷冽甦醒、市街寂然，唯有廣播聲伴隨著切仔麵店大骨湯咕嚕咕嚕滾燙，悄然為一天開市升起溫度。也曾聽聞耳際超商叮咚聲響，傳來熟悉主持人的陣陣笑意，哪怕已值午夜時分，仍然人氣暖暖，心中暗自欣喜。
但這些所在，我們都走得到、進得去。那麼，會有我們到不了的地方？能比網路還遠？那傳說中的「無遠弗屆」，究竟有多遠？
聲音穿透的地方
猶記那年菜鳥跟著工程顧問兼電台老前輩，走上嘉義梅山制高點，拜訪自家發射基地。前輩分量舉重若輕、聽聞丫頭們親暱喚著「阿伯」也不介意，一派紳士翩翩瞇笑指著：「只要從這望過去，看得到的地方，都是我們的收聽範圍。」
哇！我讚嘆著眼前美景，想像著夜裡俯瞰這城市農莊漁村、河流沿海，必定萬家燈火，猶如點點星光，不知聲波訊號又是如何穿越高牆、抵達家戶舍房。中功率電台發射半徑二十公里、跨越三四個縣市是基本地盤，但天空熱鬧百家爭鳴，我們會降落在哪裡？
噓！毋須問、不用臆想，作曲家約翰．凱吉（John Cage）早已領會：聲音／音樂並非存在於時間，而是具有本質的生成。這話語雖然哲學（其實是聲波物理學），卻已一語道盡，話語就是能量：持續變化與轉換，能量不會消失。且讓我們對聲音自在放手，做出最好的自己。
稍早回覆完聽友來訊詢問的歌單曲名（果然音樂從不乏知音），同事遞來數封手感熱切的信，不忘對我眨眨眼：寄件地址附有編號、字跡端正筆力雄健有勁，神祕喔。「親愛的小魔女妳好，我們是來自中部某某監獄的受刑人，自主成立了妳的粉絲團、目前有八百多位記名成員，仍在持續增加中。感謝在我們失去自由的這段日子，有妳在夜晚清晨的陪伴……」
喔，天啊！受寵若驚！原來聲音比我走得更遠，穿透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那裡或許幽暗不見天日、或許如工廠嘈雜隆隆不絕於耳。那裡或許簡單樸實，或許銅牆鐵壁、堅實難摧，慶幸聲音曾經如光，照亮某個間隙，牽動共振著某些心靈，看似如此稍縱即逝，卻又如此綿延悠長。
作者簡介：
梁瓊丹，電台人稱小魔女，騎乘聲音掃把穿越天空江湖。
受姊妹電台栽培滋養，仰賴聲音本能賞口飯吃。偶爾在地面上烹煮文字。獎不獎沒關係，願望簡單享受心滿意足，意外獲得行政院「性別平等創新獎」。多數時候，相信無聲勝有聲。著有《我們的小幸福、小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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