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八月,我參觀了著名的雷根總統圖書館。紅瓦白牆的建築依山而建,氣勢開闊,收藏著美國第四十任總統一生的足跡與記憶。
為了戒菸,他開始吃軟糖豆
走進展覽館,除了冷戰、柏林圍牆與蘇聯領袖的歷史畫面外,在再現的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裡,我注意到辦公桌上放著一個裝滿多彩軟糖豆(jelly bean)的小玻璃罐。導覽牌上寫著:「雷根總統最愛的零嘴。」後來在展示大廳的波音707空軍一號專機和海軍陸戰隊一號直升機內的桌子上,也都看到相同的玻璃罐。
看到軟糖豆,我的思緒回到八○年代的台灣。那時經濟正要起飛,我們對美國充滿好奇與嚮往,進口的軟糖豆被暱稱為「雷根豆」,一小盒就要價不菲。當時的人們認為它不僅是外國來的糖果,更是一種政治象徵,代表著那位由影星轉當總統,並推動冷戰走向終結的美國領袖。
彼時的中華民國政府曾對雷根總統寄予厚望。他的前任卡特總統與台灣斷交,雷根則在競選時信誓旦旦,若當選將重新承認中華民國。然而八年任期過去,這個承諾最終沒有兌現,多少令台灣感到失落。
雷根原本是好萊塢演員,銀幕形象陽光健康,但私下抽菸成癮。六○年代擔任加州州長,壓力大,菸癮更重。為了健康,也為了形象,他決心戒菸,可是這談何容易?有人靠口香糖,有人靠葵瓜子,他則靠軟糖豆。在不同口味的軟糖豆裡,他最鍾愛黑色的甘草味。
1985年,我到美國念研究所,正是雷根第二任期的開始,他的人氣依然如日中天。當我第一次與所長卡特博士面談時,看見他的桌上放著一罐軟糖豆。這位與前總統卡特同姓的所長顯然是雷根迷,特別建議我嘗嘗黑色口味,還說:「這是雷根總統最喜歡的口味。」我嘗了一顆,差點吐出來--那是一股熟悉又讓人帶有矛盾心情的濃烈中藥味,宛如早年的咳嗽糖漿,以甘草掩蓋苦味。由於體弱多病,小時候我經常感冒吃藥,不記得喝過多少咳嗽糖漿和中藥。如今,每當嘗到甘草的味道,就會聯想到不舒服的日子。
在中醫,甘草又被稱為「和藥之王」,味甘性平,能調和百藥,所以經常出現在各種方劑中,用以「補氣、止咳、解毒、調和」。西方也早有使用紀錄,據說亞歷山大大帝遠征時,軍隊隨身攜帶甘草根泡水解渴。歐洲人後來把它熬成糖漿,作為潤喉藥片。殖民跨越大西洋後,甘草也在北美落地生根。
軟糖豆外交,意外起了作用
十九世紀,美國糖果業興起。費城一帶的糖果店把甘草加進糖裡,成了藥房常見的小零嘴。二十世紀初,甘草逐漸轉型成零食的一種香料。1893年創立的Good & Plenty,號稱美國最古老的糖果品牌,賣的就是黑甘草裹上粉紅或白色糖衣的小顆粒。在美國,它一直是「愛的人很愛,討厭的人一口都不碰」的兩極口味,而這樣的非主流滋味,成了雷根的最愛。
為了戒菸的他,迷上黑甘草軟糖豆,甚至把它帶進白宮和外交場合。1981年一月,雷根的就職典禮上,來自加州的Jelly Belly公司空運了三百多磅的多彩軟糖豆到華府,其中最有名的是紅色「非常櫻桃」與白色的香草口味,而為了搭配國旗的「紅、白、藍」三色,他們還特別研發了新的藍莓口味,當然也少不了黑色甘草軟糖豆。
自此,軟糖豆成為白宮會議桌上的標配。每當會議進行到緊張時刻,雷根會順手抓幾顆放入口中。空軍一號上也常備幾罐,成為「總統招待糖」。甚至有一次,他送給蘇聯外長葛羅米柯一罐軟糖豆,算是小小的外交禮物。據說那位嚴肅的外長對黑甘草的味道有些驚訝,但也因此讓氣氛緩和不少。
雷根一向以開朗、親民著稱,「愛吃軟糖豆」這件事令他顯得不像嚴肅的政客,更像美國人身邊的鄰居大叔。他的「軟糖豆外交」,比起劍拔弩張的冷戰談判,更添幾分人情味,或許這也是他被稱為「偉大的溝通者」的原因之一。
後來醫界提醒,黑甘草糖含有甘草酸,食用過多恐造成血壓升高或心律不整。好在雷根吃得不多,主要當零食,倒也無大礙。
對一家糖果公司來說,能成為總統最愛,無疑是最好的廣告。Jelly Belly公司因此聲名大噪,至今共推出了一百多種不同顏色和口味的軟糖豆,也從加州的小工廠,躍升為全美知名品牌。
但是對歷經電影、政治、外交與世局考驗的雷根總統而言,在眾多口味中,只有黑色的甘草雷根豆最能代表他的一生,苦中帶甜,甜裡含苦,最後留下一抹溫潤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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